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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九三一年上海
  這是一個繁華的世界,也是一個交雜著黑暗的黎明。
  這裡什麼都有、什麼都賣,包括了人、情、愛和尊嚴……有買得起的贏家,也 有賣得起的輸家,端看你怎麼削尖了腦袋、揉碎了身子去鑽營,好在這個紊亂的大 時代裡活下來。
  上海除了有鱗次櫛比、緊緊偎在一塊兒的小小雜亂民宅外,還有洋人洋房的一 片天,他們那些有錢人和老百姓們的生活與居住環境天差地別,甭說旁的,單是那 些花園洋房出入黑頭車的氣派,就是小市民們望了一輩子也不能夠希求到的高級享 受。
  然而,上海是出了名的十里洋場,小市民們在庸碌忙於生計之後,也還有閒暇 上上茶館聽聽戲,在澡堂享受上午皮包水(喝茶),下午水包皮(泡澡)的痛快,比起 更低下階級的黃包車伕或小販、船夫們,已經算是好上好幾倍。
  這就是一個人上人、人下人,有錢人比有錢,窮人還有更窮的世界。
  當然,上海除了有錢的洋人之外,還有一些是自立自強、從國外喝過洋墨水回 來的年輕大亨,他們不像時下一般的青年,沉溺在懶洋洋的驢打滾兒生活裡,要不 就是墮落在紙醉金迷的尋歡、跳舞裡;他們是身懷祖先世家累積的富產,再站穩腳 跟在這上海——「冒險家的樂園」裡大展身手,創造出更多的權勢和財富。
  李衛就是這樣的一個成功企業家。
  他雖然年僅二十八歲,外形英俊高大又儒雅,但他可是頂著英國劍橋大學的企 業管理碩士頭銜,還有身懷李氏家族唯一繼承人的身份;在上海,他光靠辦船務和 銀行,還有大大小小的洋貨商號,就已經賺進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夢不著的巨額收入。
  他是成功的,也是最虛懷若谷的上海灘新大亨。
          ☆        ☆        ☆   
  上海偏北部李氏大宅
  「小蓮、小蓮呀!」一名身著紅色旗袍,外貌富貴、嬌滴滴的美女,端坐在一 張太師椅上,迭聲地叫喊著。
  梳著兩個小髻的清秀小婢匆匆忙忙地躡步進來,「少奶奶,小蓮在。」
  身著紅旗袍的美女輕揚畫得彎彎的柳葉眉,一噘紅唇蔑然地道:「你這丫頭死 到哪裡去了?不是叫你吩咐廚房給我做酥酪椰奶雞嗎?怎麼到現在還沒送上來?」
  小蓮嚇得打顫兒,急忙跪下,「回少奶奶,小蓮照您的吩咐跟廚子說了,可是 廚子說……」
  「說什麼?」她嬌眉一挑。
  小蓮連頭也不敢抬,訥訥地道:「回少奶奶,廚子說這是印度阿三的菜呢,他 不會做。」
  「好大的膽子,竟然連我的話也敢駁了!少爺一個月花十塊大洋雇他,就是沖 著他會做多國料理的份上,怎麼少爺要吃的時候什麼花樣兒都有,換作我使喚他, 就連個屁都沒有呢?」身著紅旗袍的美女倏然站了起來,氣得杏眼圓睜,「你去告 訴他,甭說印度阿三的菜,就算是大英帝國的御膳料理,如果我點名了要吃,他就 是死也要給我弄來,要不我就辭了他,讓他到路邊去討飯!」
  「是。」小蓮顫巍巍地點頭,手軟腳軟地就要起身去傳達。
  少奶奶可不是說著玩兒的,上回她趁少爺不在,就把跟在少爺身邊好多年的賢 姐兒給趕出去了,少爺回來的時候,她還口口聲聲跟少爺哭訴著賢姐兒執意要走, 她怎麼留也留不住。
  溫文儒雅的少爺樣樣精明,偏偏就是看不穿少奶奶在他面前裝出的賢慧樣兒… …他們做下人的卻也不敢點醒,生怕在外頭為事業忙碌的少爺還要煩心家事,再者, 少奶奶的手段厲害,誰也不敢稍有造次,更不敢在少爺面前告狀。
  所以下人們只得繼續忍氣吞聲,就算是為了少爺吧。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幾個歡喜的聲音由遠至近的吆喝著。
  小蓮聞聲,眸兒一亮。
  少爺回來了!那少奶奶就會收起那股子潑辣刻薄樣,造作乖順到少爺再度出門 做生意的那一刻。
  身著紅旗袍的美女艷容也亮了起來,小嘴兒滿是止不住的笑意,「快快快!去 幫少爺沏杯碧螺春來,還有點心,少爺最愛的椰絲千層糕,還有桂花糯米糕……你 死人哪,快去啊!」
  「是、是、是!」小蓮興奮得差點忘了,轉過身急忙去辦。
  高大挺拔的李衛一身白色西裝,皮鞋擦得晶亮,儒雅地跨進了花廳?
  身著紅旗袍的美女急急地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換上了最溫婉的神色,「老爺。」
  李衛英俊爽朗的臉龐堆滿笑意,低頭溫柔地凝望妻子,「雪紅,我說過了,叫 我的名字就可以,咱們夫妻已經一年多了,難道你還要拘禮成這樣?」
  雪紅的臉紅了,嬌柔地道:「丈夫是天,我怎麼能這樣喚你呢?」
  「咱們新一派的子弟雖說不要忘了傳統,可有些陋習改了也好,這個老爺不老 爺的……我聽了就很彆扭,又不是在叫爹,再說我很老嗎?」他微笑。
  雪紅偎入他的懷裡,「老爺,人家也是大家閨秀出身,怎麼好學外頭那些個不 正經的女子,亂了規矩呢?」
  他歎了口氣,輕笑道:「你樣樣都好,就只這一樣,實在太放不開了。」
  「老爺,你這趟回來多久呢?能不能多留幾日?」雪紅哀怨地道。
  「雪紅,我實在也想多留幾日,可外頭事業忙,你也不是不知情的。」他溫和 地道:「等這陣子的事兒忙完了,我再帶你到倫敦遊玩一趟,你覺得如何?」雪紅 喜出望外,卻強忍著狂喜,「謝謝老爺。」
  「你先坐會兒,我去梳洗、梳洗,咱們夫妻好久未見,今兒個讓老張多做幾道 好菜,我們開瓶紅酒慶祝、慶祝。」
  「少爺,喝茶。」小蓮難捺興奮之情,端過茶盤放在茶几上。
  李衛回頭,歡然微笑,「小蓮?呀,我多久沒見你了?有三個月了吧?果然是 女大十八變,漂亮得我險些認不出了。」
  小蓮好高興,臉紅地道:「多謝少爺誇獎。」
  雪紅臉上閃過一抹嫉恨之色,不過她隨即擠出一抹笑容來,「可不是,老爺, 小蓮都快能嫁人了呢!您在外頭得多少幫著留意點兒,若有不錯的人,就替小蓮作 主吧!這也算是我這個當家主母的心意了。」
  小蓮臉色微變,俯首斂起笑意。
  這是警告!
  少奶奶生性善妒多疑,只要她覺得於她地位有礙的,就會想盡法子攆了出去, 賢姐兒不也是這樣才被趕走的嗎?
  少奶奶怕賢姐兒跟在少爺身邊多年,有了感情,更怕少爺把她收做二房小妾……
  其實少爺哪會是這樣的人呢,他待下人只有寬厚如一家人,從沒有什麼別的念 頭,偏偏少奶奶就愛亂吃醋、亂疑猜,可苦了他們這一些下人哪!
  雪紅與小蓮心思各異。
  李衛則單純以為雪紅當真有主母的風範,一心一意只是為了下人的福祉著想。
  他笑了,心滿意足地道:「說得是,小蓮在咱們家也好多年了,就像是我們的 小妹妹一樣,倘若真尋著了不錯的人家,咱們也該準備豐厚的嫁妝送她出閣。」
  在雪紅警告的眸光下,小蓮只得輕聲道:「謝謝少爺、少奶奶。」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雪紅忙把她攆走。
  「是。」小蓮應道。
  「等會兒,小蓮,你娘前一陣子不是風濕痛嗎?」李衛溫暖地笑道:「我這趟 帶回了幾種洋藥膏,熱敷用的,聽說對風濕挺有療效的,我讓阿福收著呢!你待會 兒去找他拿,回頭帶給你娘用。」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小蓮受寵若驚,噙著淚伏身道謝。她就算磨碎了身 子,也難以報答少爺的大恩大德啊!
  「快去吧!」李衛溫聲囑咐,「去帳房支兩塊大洋,看是買點兒禮物或是給你 娘都好,難得回去一趟,可不能空手。」
  「謝謝少爺。」小蓮擦著眼淚,歡天喜地地退下。
  雪紅瞪著小蓮,卻半聲都不敢吭,心底只是盤算著,死丫頭,等少爺出門了, 有你好受的!
  「雪紅……」
  她猛一回神,連忙應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冬天也快到了,你得多注意些給下人添棉襖或是厚襪子、毛帽子,千萬別讓 他們凍著了,這冬天要下雪發寒是轉眼間的事,不能咱們主子穿得暖暖,卻教他們 打顫挨凍。」他細心叮嚀著。
  「我曉得。」雪紅一咬牙,臉上還是笑吟吟。
  他就只顧著家裡下人的吃穿用度,她一櫃子大衣不是兔毛的就是羊毛的,連件 昂貴顯眼的雪貂或紫貂都沒有,穿了出去給其他富家太太見了,那多寒酸啊!
  可偏偏這麼一大筆錢她也不能直接向帳房支了花用,因為帳都還要給他過目的。
  她也不敢直接跟他要求什麼,免得壞了自己賢良的印象,以後在家裡頭就不能 這麼要風是風了。她這麼想著,心頭火勉強熄了些。
  「小蓮幫你沏的茶都涼了,要不要再換一杯?」
  「不用了,我先去梳洗再說。」他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笑然轉入簾後的花廊。
  雪紅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這才敢露出怒容。
  「什麼玩意兒,敢在少爺跟前露出那狐媚樣兒,這個小蓮,以後有她好受的!」
  她嫁入李家已經一年多了,肚皮始終不爭氣,甭說懷個男丁了,就連個蛋也生 不出來。
  李衛又是喜歡小孩子的,如果她再不趕緊為他生個兒子,恐怕逃不過讓他納妾 的命運。
  屆時,李家龐大的家產……不行,她不能冒任何危險!
  她手指緊緊地抓握著質地細滑的太師椅扶手,臉上的神情陰沉詭怒。
  從花廳望出去,庭園裡的梧桐樹悄悄地落下了幾片黃葉子,已是秋色逼人了。
          ☆        ☆        ☆   
  在黃埔公園的後方,一片貧民百姓居住的小進落房子裡,有幾隻老狗懶洋洋地 趴在樹下,百無聊賴地舔著鼻子。
  小小窄窄的巷道內,幾名流著鼻涕、鼻頭凍得有些發紅的小孩子赤著腳跑來跑 去,互相用自己削的竹蜻蜓搓飛而起,看看誰的飛得最高、最好。
  幾名老人家身上穿著印丹士林布縫成的老舊襖子,蹲在自家門口抽著煙屁股兒。
  女人們有的曬點兒蠶豆,有的晾些兒酸菜條兒,貧窮的生活、貧窮的臉龐,都 是這麼一副懶洋洋又無可奈何的氣弱模樣。
  韋蝴蝶就住在這條巷子裡頭。
  一樣是小小的天井、小小的屋簷,可蝴蝶就是有法子讓自個兒的家與旁人有一 點點的不同。
  從路旁搞來的白色小野花插放在一個盛滿清水的小小破瓦罐裡頭,就這麼往窗 台邊一擺,煞是搖曳生姿。
  蝴蝶令年才十八歲,卻聰明能幹,獨力將家裡打點得舒服乾淨,雖然對於貧窮 的環境無力改變,但是至少每日賣花所得,也還能讓自己有個三餐溫飽。
  她的父母已經早早撒手人寰,留下她一個人繼續為生活奔走,但是她一點都不 怨天尤人,反而還盡可能地幫忙鄰居的老太太們,無論是做針線活兒,還是要幫忙 曬曬衣裳。
  雖然大家都是窮人窩裡的,但是人都該互相幫忙,這是她的想法。
  「蝴蝶……哎喲!」隔壁胡奶奶傳來一聲驚叫。
  蹲在自家天井底下,正低頭繡著鞋面的蝴蝶聞聲一動,急忙丟了針線往小門跑 去。
  這兒左右鄰居牆中間都會留道小門,方便互通訊息用,無論是借蔥、借醬油都 方便得很。
  她趕到了胡奶奶家,只見到胡奶奶勉強扶住了牆角沒摔下,手上的一碗鹽水蠶 豆已經撒了一地。
  「胡奶奶!」蝴蝶急忙扶住她,讓她緩緩地在一旁板凳上坐下,「您怎麼了? 要拿什麼嗎?」
  胡奶奶喘了幾口氣,搖搖頭笑道:「真是老嘍,不濟事了,剛剛煮了些蠶豆, 才想要拿一碗給你嘗嘗,沒想到不過走這幾步路就絆著了……我這雙眼睛真是…… 唉!」
  「胡奶奶,您留著自個兒用就行了,蠶豆我也還有,怎麼還麻煩您捧來給我吃 呢?」她溫和地道:「幸好沒摔著了,要不然我怎麼對得起您呢!」
  「別這麼說,平常都是你照顧我這個老太婆,我不過是煮碗豆子分你罷了。」 胡奶奶搖頭,「唉,以後真不知哪家有福氣娶到你哪!這麼惜老憐貧的,蝴蝶呀, 胡奶奶敢說,以後你一定福氣無窮,嫁入好人家的。」
  她笑了,「胡奶奶,現在這個世道,稍微了不起的人家自然是要配那個大富大 貴的人,我又算什麼呢?」
  「話不能這麼說,你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你的模樣兒長得這麼好,又是聰 明伶俐的,以後一定有出頭的一天啊!」胡奶奶苦口婆心。
  蝴蝶只是溫和一笑,「謝謝您,我明白。」
  其實她心裡頭多少有打算,機會一來,她是不會錯過的……女人呀,無論結不 結婚,都得努力當個人上人。
  「對了,今兒個你還要到夜總會去賣花嗎?」胡奶奶問。
  「是啊,小虎子呢?令晚會回來做飯給您吃吧?」
  小虎子是胡奶奶的孫子,也是她唯一的親人,現在每天都跟著渡船夫幫忙,晚 上就會回來陪老奶奶。
  「小虎子自然會回來,他這孩子也實在是孝順,在外頭有個好東西就是帶回來 給我吃,上回客人隨手給了他幾塊打賞的銅錢,他一個子兒都沒有用,用汗巾裹著 帶回來給我……」胡奶奶欣慰地擦著眼淚。
  「他孝順是件好事呀,您就別垂淚了。」蝴蝶喟歎,「這年頭孝順的孩子不多 了,小虎子以後會是您的福氣,您該高興的。」
  「蝴蝶……」胡奶奶忽然抬頭,老眼發著光,「你也覺得小虎子不錯嗎?」
  她心一動,立刻聞歌而知雅意,「胡奶奶,小虎子是個好人,將來自有適合他 的好女子,您甭替他操心這些了。」
  胡奶奶歎了口氣,「你實在是個再伶俐不過的孩子了,可惜我們家小虎子沒這 福分,配不上你。」
  蝴蝶溫柔地笑笑,「人各有志,各有姻緣莫羨人……您這裡坐坐,我答應幫人 家繡的一隻鞋面還沒完成呢!我先回去了。」
  「蝴蝶呀,晚上記得有空過來和我串串門子,小虎子也說好幾次都沒碰見你呢!」 胡奶奶猶不死心。
  「看看回來早或晚。」她笑著起身,「我幫您把地上的豆子收拾一下。」
  胡奶奶看著身段輕巧、模樣秀麗的蝴蝶,忍不住再咕噥,「唉,真是個好孩子, 怎麼偏偏就不喜歡咱們家小虎子呢……」
          ☆        ☆        ☆   
  麗池大酒店
  蝴蝶繡好鞋面,提著花藍趕至夜總會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音樂悠揚了。
  這時候的男客人總會幫女伴買朵玫瑰花,有時買上一打也無所謂。
  也許是蝴蝶的笑臉燦爛甜美,所以多數的人都買了花,因為不看花,至少看看 她明媚如花的笑容也值得。
  況且蝴蝶的嘴巴很甜,像摻了蜜糖似的,從不教人吃半點虧,也絕不會讓人吃 半點豆腐。
  麗池大酒店的經理也喜歡她來賣花,因為增色不少。
  有不少腦滿腸肥的商人一見著她驚為天人,迫不及待想拿大把銀子買下她做情 婦或小妾,可是蝴蝶三兩句話就打發了,她的志向並不在此。
  她希望能夠了錢,做個小生意,再逐步往上發展,要不就做個女中豪傑,再不 然就嫁個風雲人物做正室,揚眉吐氣一番。
  跟著一個男人幽幽暗暗、不見天日的過一輩子,她想也沒想過。
  何況這樣的女子、這樣的生活,上海市裡已太多、太多了。
  樂隊吹奏著輕快的華爾滋,自有一種繁華太平的聲音。
  「先生,買朵玫瑰花吧!你的女伴這麼美,系朵玫瑰花一定更添嬌艷。」蝴蝶 笑容可掬地道。
  她嘴甜的一桌繞過一桌,多半的客人都會買。
  就在她繞到一桌坐滿日本人和洋人的台子邊,一個喝得醉意醺醺的肥胖日本人 突然伸手一抓,硬將她拖到身邊來。
  「來啵兒一個!」他噘著肥嘴就要親上她的臉蛋。
  蝴蝶一驚,急急地掙開他。「先生,請自重。」她正色道:「您是麗池的貴賓, 怎好為難我這個小小的賣花女呢?」
  其他客人都望向了這邊,顯然對於日本人的舉止不太高興。
  麗池大酒店不是其他下作酒家,出入的都是上流社會的人,雖然私底下各人也 不見得都是柳下惠,可是在這種高級的地方,誰也不願意失了身份。
  所以有幾位客人已經擺出怒目而視的警告眼神了。
  同桌的洋人和日本人都喝得三分醉了,卻也不敢太過放肆!急急地揪了企圖對 蝴蝶非禮的日本人一把。
  「中島,算了,待會兒咱們到金巴黎去,那兒的美女如雲,你又何必撩撥這個 瘦巴巴的小東西呢?」其餘人用生硬的中文勸道。
  可這位中島不知是平常要風得風、要而得雨慣了,居然老羞成怒起來,伸手又 要去抓蝴蝶,「我不要別的,就要這個賣花女!」
  蝴蝶慌亂間往後一退,卻跌入了一個寬闊有力的懷裡。
  李衛本能的扶住撞人懷中的小女人,微微訝然,「當心!」
  麗池的經理原本哈著腰跟在李衛身旁帶路, 見蝴蝶撞著李衛, 連忙低叫道: 「蝴蝶,你怎麼了?沒見到客人來了嗎?這麼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蝴蝶趕忙道歉,「對不住,這位先生,是我不小心……」
  她才一抬頭,卻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好一個器宇軒昂、英挺儒雅的男人啊!
  他穿著一身合宜優雅的白色西服,烏黑濃密的髮絲梳理整齊,英俊好看的臉龐 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那模樣、那神氣簡直足以傲視全場。
  一想到自己方才撞入他溫暖寬闊的懷裡,蝴蝶的臉龐迅速紅了起來,剛才的驚 嚇都不算什麼了。
  兩人眼神交會,李衛一時也被蝴蝶眼中綻露的晶瑩神采震懾住了。
  好一雙明眸,好似眼底寫滿了所有動人的女兒心事,教人不由自主想要一探究 竟
  他悚然一驚,搖了搖頭低笑,他在想什麼啊?
  「李先生,您別見怪,她是我們這兒的賣花姑娘,平常手腳自是伶俐輕巧的, 怎麼今天就亂了章法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同她一般見識了。」經理陪笑著。
  李衛低頭看著蝴蝶,臉上溫和謙沖的笑容不減,「不打緊的。你撞疼了哪裡沒 有?」
  「沒,謝謝李先生。」好一個徇徇君子!
  上海已經多久不見這種翩然丰采的男子了?蝴蝶驚歎。
  「你給我過來!」中島不懂見好就收,他氣沖沖地一把將蝴蝶扯過去。
  蝴蝶猝不及防,被扯得往後跌,「啊——」
  李衛想也沒想的便伸長手臂擋住了中島的手,也及時環住了蝴蝶往後跌的身子。
  「這位先生,大庭廣眾下拉拉扯扯的,不好看。」他微微蹙眉,還是溫和語氣。
  蝴蝶眼珠子一轉,立刻躲到他身後,怯怯地道:「求李先生救我,這位客人許 是酒喝多了,一直纏著我不放呀!」
  中島眼見快要到手的美人一把被攪走,他氣得滿臉通紅又口齒不清,「巴該野 鹿!你是什麼東西?敢跟中島大爺搶女人?」
  李衛還未說話, 中島的友人就趕緊拉住他, 咳了幾聲,道:「中島,這位是 「李氏船務公司」的董事長李衛先生……你快快坐下,別讓李先生看笑話了。」中 島聞言,酒意頓時醒了三分。
  李氏船務的李衛?!
  連中島任職的公司的總經理還得低聲下氣去求見巴結的大人物呢!他雖然是公 司的經理,權大勢大,可對上了這個李衛……他就是有一百個酒膽子也不敢同他起 衝突。
  「呃,李……李先生!」中島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頓時變成哈巴狗,「小 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怎麼就衝撞到您了……呃,請您大人有大量,我只是多喝 了幾杯……呃,這……」
  看著中島又抹汗又道歉的模樣,就連酒店裡其他桌的客人都紛紛投來傾慕的眼 光,蝴蝶這才知道李衛原來是個鼎鼎有名的商場大亨。
  他果然是龍鳳之姿的大人物,雖然如此,難得的卻又是不卑不亢、謙沖為懷… …
  蝴蝶幾乎是瞬間就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這份氣度風華、翩然儒雅……就是他!她若要嫁,也要嫁予這樣令人激賞、值 得她傾心終生的男人。
  轉念間,蝴蝶已經假裝暈厥地向後軟癱。
  她算準李衛一定會及時抓住她的。
  果不其然,他一見到她暈倒,情急之下也不及顧到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連忙 將她攙住。
  才打了一次照面,他就已經仗義救助她三次了。
  「小姐、小姐!」他微蹙眉頭,有些焦慮地抬頭望向經理,「有安靜的房間嗎?」
  「有有有!」經理忙不迭地點頭,「三樓貴賓室,我幫您準備一間。」
  「還有, 倒杯熱茶來……」 他低頭凝視了她單薄的身子和憔悴嬌小的臉蛋, 「再準備一些吃得飽的糕點,或是一些飯菜……」
  「我明白。」經理極識時務,連聲答應。
  李衛將人攔腰一把抱起,不由得一愣。她好輕,身子骨像根羽毛一樣。他搖搖 頭,大跨步走出音樂沸騰、人聲嘈雜的場地。
  可憐的賣花女!嬌嬌怯怯的一個女子拋頭露面不說,還被迫得面對像中島這樣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無恥男人。
  唉,中國女性……在戰火和艱苦生活裡被折磨得也夠了。
  他將她抱往三樓,在經理的引導下來到一間裝演得高雅清幽的貴賓室。
  經理退出房外,體貼地關上門,偌大的空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蝴蝶緊閉著眼睛,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而且他又偏偏 是把她帶到專供麗池貴賓與女人狎戲的地方……
  她會不會看錯人了?他也不過是個披著羊皮的狼,滿嘴仁義道德,滿肚男盜女 娼……上海多的是這樣的人哪!
  天啊!如果她的判斷錯了,那她豈不變成了自動送上門的笨羔羊?
  此時,李衛已經將她輕輕地放在大沙發上,自己則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絲 毫沒有逾矩、非禮的動作。
  暗室不欺,守正端方……真不愧是真君子。蝴蝶在心中讚歎著,臉上卻不敢有 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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