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藍瞅著雪珍珠發呆,整個人失神、失神的。
正德一臉痛苦地進來臥房,看見海藍時不由得一愣,「女兒,你在這兒做什麼?」
她陡然驚覺,回頭勉強一笑,困惑地道:「爸,你想這一切跟雪珍珠有沒有關係?」
「你說什麼?」他放下厚厚的「西廂記」劇本,有點心不在焉。
學校最近已經開始訂行頭、做服裝了,他扮演崔鶯鶯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現在他只期望做出來的宮裝和髮飾不要太可笑才好。
他沒有辦法想像他的頭上簪支金步搖的模樣……活像個怪人妖,那他以後還有追求第二春的希望嗎?
「爸,你不覺得我的婚事決定得很倉促嗎?大家好像都中了邪一樣,像費恩那麼好條件的人居然會認真地跟我訂婚,你居然也認真要把我嫁出去……」她搔搔頭,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定是雪珍珠的關係。」
他這才聽見女兒的話,「雪珍珠不過是串美麗的骨董珠子罷了,你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真的很神奇,你還記得它的傳說嗎?傳說雪珍珠會撮合有情人的姻緣,這不是很奇怪嗎?你的行李箱裡莫名其妙就出現了雪珍珠,接下來是我莫名其妙遇到了費恩,又莫名其妙地和他訂了婚。」她扳著手指頭算,「我怎麼想都覺得怪。」
正德坐上床沿,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女兒坐下;海藍則依順地偎在父親身邊,一臉徬徨。
「丫頭,正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不也是你一直以來的想法嗎?」他疼惜地看著女兒,「再說費恩無論是人品或是性格、模樣兒都是頂尖兒的,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丈夫了,難得他又對你一往情深的,你還有什麼好疑惑的呢?」
「問題是,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也太不可能了。」她悶悶地道:「我到現在都還懷疑這不過是一場夢,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你是在自卑嗎?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關懷地凝視著女兒。
「一半一半。」她咬著手指甲,猶豫地道:「或許我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渴望投入婚姻吧,我畢竟還是需要時間調適的。」
「你是說你不想嫁人了?」正德發愣。
「也不是,只是我希望對方娶我,至少是因為他喜歡我,我們兩個彼此都契合。」
「你和他不契合嗎?」
她焦躁地抓著頭髮,「我不知道啦,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用在這裡傷腦筋了。總而言之,我好矛盾喔,我又喜歡他,又怕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虛幻的魔法,萬一他後悔了怎麼辦?」
「孩子,你這種態度是鴕鳥心態,大師奧圖.蘭克說過一句精彩絕倫的話,他說擁有這樣人生態度的人是拒絕生命的貸款,以免償付死亡的債務。」他溫和慈祥地道:「我們永遠沒有辦法預期生命的下一步是什麼,會在哪裡轉彎,是不是?」
海藍深思著這句話,緩緩地點了點頭。
「既然我們無法預知未來,那麼我們能做的就是活在當下,管他明天是颳風下雨抑或是地震,至少我們此刻活得真、活得精彩,你說是不是?」
她細細地咀嚼著父親的話。
「而且這年頭人心難測,就算是一個此刻信誓旦旦說真心愛你的男人,你也不能夠保證他一年後、兩年後就不會改變。一輩子是這麼長,我們無法背負那麼多責任和重擔在肩上,更何況我們並不需要為他人負責啊!」他微微一笑,「如果你覺得費恩是因為雪珍珠的魔法才愛你,那麼這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她抬頭,「為什麼?」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當下即如是。」他語露禪機,「莊周夢蝶的故事該聽過吧?我們如何能確定這輩子是蝴蝶在作人的夢,還是人在作化成蝴蝶的夢?只要你感覺到快樂、喜悅心滿意足就是最真實的了,你管是不是雪珍珠的魔力在作祟?」
海藍呆住了,她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過。
看來,她還是比父親想得淺薄多了。
「再說,如果真是雪珍珠的魔法讓他愛上你的,那麼至少雪珍珠可以保證他愛你一輩子吧。」
「可是我就怕雪珍珠突然不見了,費恩就會如夢初醒,完全忘記我是誰了。」她輕咬著唇。
原來,費恩已經在她心頭生根發芽了,他的地位已經漸漸地佔滿她的心,她在乎他的程度也遠比她自己所感覺的深重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那懶洋洋的好看笑容已經據滿她的心思了。
「孩子!你沒有看外面的世道,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淳樸傳統的世界了,現在的人別說轉眼就忘了你是誰,在轉眼間就翻臉置你於死地的也大有人在。」正德深深地道:「可是費恩這孩子就不同了,我看得出他身上有股堅毅正直的氣……把你交給他,我真的非常放心。」
「爸……」她這才知道老爸都已經幫她打算好了。
她已經可以慢慢地領略老爸剛剛說的話了,只是她還需要時間消化沉澱……
真的就要愛了嗎?真的就要嫁給費恩了嗎?
她的心像天下間所有待嫁的小女兒般,翩然鼓噪得像碧紗籠裡的粉蝶兒一樣,又是喜、又是悲、又是怕……
☆ ☆ ☆
「組長,你最近怎麼都不跟我們去KTV唱歌了?」緝毒組的成員阿軍忍不住幽怨連連。
此刻剛開完會報,大牌長官剛剛離開,費恩這個組長還在慢吞吞地收拾著投影膠片,他手下的組員們就已唉聲連連了。
「哇,還有那個膽子叫?你們上回差點就砸了『泰毒老虎』的差事,現在居然還有臉跟我唉唉叫?」他冷笑。
阿軍和其他本來也要抱怨的組員登時噤若寒蟬。
「泰毒老虎」是泰國一名大毒梟,上回的情報錯誤,以至於他們差點錯過了逮「泰毒老虎」的最佳時機。
最後還是靠費恩和依依的機智反應,才得以在「泰毒老虎」飛離台灣的前一刻,逮著了那個渾身刺龍刺虎的泰國狠角色。
他們也順利地在他身上起出了贓款,追查出毒品的流向。
依依冷著眼,美麗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你們在緝毒組已經太自由了,全中華民國的警界就只有掃黑組和你們緝毒組最自由,能夠運用的資源和權力也最廣大,你們還想要求什麼?」
「我們只求高歌一曲。」另外」名組員李克咕噥。
依依的冷眸掃射向他,「李克,你身為高級警官,居然還想流連那種不正當場所?」
聞言,組員們都不禁被這位美麗絕倫卻冷若冰山的副組長打敗。
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著,她很美沒錯,能力嘛還過得去,可是那份說一不二的苦幹勁兒的確挺教人佩服的,但是他們怎麼也搞不懂她為什麼不能放輕鬆一點呢?
年紀輕輕就這樣暮氣沉沉,動不動就拿法律和公務員紀律來壓他們,其實緝毒組裡的組員都是剛正不阿的精英分子,用不著她提醒也知道該如何自處啊!
就算她是副局長的女兒,也用不著把日子過得這麼嚴厲痛苦吧?
費恩冷眼旁觀,知道這位空降下來的副組長又要開始老調重彈,重新訓誡大家一番了。
於情、於理、於法,他都不該在部下面前反駁她,但是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氣氛又被她弄僵。
他驀然綻放一貫性感、懶洋洋的笑容,似真似假地佯罵道:「你們看看,又讓副組長生氣了,還不趕快收拾、收拾東西,滾到好樂迪去。既然這麼愛唱的話,我就讓你們唱到倒嗓為止!我等一下就去監督你們,待會兒誰半途偷溜的,我絕對不放過!」
「是!組長。副組長再見!」
組員們如蒙大赦,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就往門外走。
依依氣惱地轉過頭來瞪他,「季費恩,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幫你懲罰他們呀!」他裝傻。
「你這根本就是縱容他們!」
「你沒有嘗過那種唱歌唱到倒嗓了,還得拉長脖子尖叫出聲的滋味,相信我,這對他們來說是很嚴重的懲罰。」他笑吟吟的,俊美無儔的臉龐蕩漾著一抹慵懶。
費恩渾身的氣勢就像只懶洋洋漫步在森林中的花豹一樣,美麗卻危險。
依依的心一抽緊,努力克制著不讓紅暈浮上臉頰,她硬生生地哼了一聲,「你知道自己做什麼就好。」
「依依,其實你也可以放鬆一點,執行完任務後跟他們談談笑笑,打成一片也不錯呀!」他沉穩地規勸。
「不用了,這個組裡至少得有一個人保持清醒。」她諷刺道。
費息優雅沉著地凝視著她,好半晌才搖了搖頭,「你太嚴肅也太緊繃了,這並不是件好事。」
「至少比散漫好。」她僵硬地道。
為什麼他總是把她說成這樣?難道他不知道她這麼努力爭取和表現,就是希望他看在眼裡嗎?
她的自尊和自傲不允許她做出任何妥協或軟化的舉止,但是她一直希望他能夠明白……她的心……
費恩沒有看見她眼底掙扎、糾結的渴望,因為他的眼裡心裡早就已經被另外一個清新自然、可愛樸真的梅蘭娃娃給填滿了。
「我也要走了,十天後有三天的假期,先預祝你假期愉快。」他儒雅風流地一欠身,風拂玉樹般地離開了辦公室。
依依咬著唇,美麗的眸底有著不能忽視的痛楚。
該死的季費恩!他究竟要遊戲人間多久?究竟幾時才能看得見她?
☆ ☆ ☆
「有三天的假?」海藍手裡的縫衣針直直地戳進她的食指內,痛得她還來不及開心的表情又變成苦兮兮,「哎喲喂呀!」
費恩心疼得要命,急忙抓過她的小手細細地檢視,然後想也不想地一口含住,吸吮她嫩嫩指尖的傷口。
他濕熱溫暖的唇齒感覺,觸電般地直達海藍的心臟,她的心都快從嘴巴跳出來般,粉嫩的臉頰早已紅霞雙飛,眼中一片羞窘。
她的身體都麻半邊了,連忙把手指抽出他的口,「呃,我沒事,只是小小的戳到而已。」
他濃眉微蹙,又關懷又氣惱地道:「我的心臟都快沒力了,如果你再這麼三嚇四嚇我的話,搞不好我哪天就……」
她飛快地摀住他的嘴巴,臉色微白,「不要亂講話。」
他的嘴巴被她柔軟溫潤的小手貼住了,心頭也不禁一蕩。
「好了,不要鬧了,你剛剛說有三天的假,然後呢?」
她的小手離開他的嘴巴,繚燒鑽入他鼻息的幽香氣息也淡了不少,他悵然若失地凝視著她,有幾秒鐘不能思考。
「季費恩,你睡著了嗎?」她擺擺小手,試探道。
他深吸一口氣,漾出了一抹笑,「沒有。剛剛我們說到哪裡了?」
「你說你有三天的假。」她指出唯一的重點。
「沒錯,我有三天的假期,所以我希望能帶你出去走走。」
海藍有些扭捏,把線團慢慢地捲了起來,隨手將針別上去,「為什麼?」
「你不希望出去散心嗎?」他側著頭微笑,完美的家庭主婦也得時時出遊以考察民情,要不然怎麼知道外頭世界怎麼轉?」
「你跟我說笑嗎?」她不解。
費恩這下子真的失笑了,「不是,我是在千方百計說服你跟我一起去旅行。」
她有些兒愛嬌地道:「噢,那我們要去哪裡?」
「你答應了?」他突然有點頭暈,她答應得如此爽快,讓他興奮得血液無法完整供應到腦部。
「可是你要帶我去哪裡?」她事先言明,「不要跟我說要帶我去港泰一日游喔!」其實是南港、泰山一日游,以前老爸總是用這招騙她。
「到日本如何?」他溫和地道。
她的大眼眨了眨,有點不能呼吸,「日本?!」
「是啊!」他挑眉地問,「你不喜歡日本嗎?」
「不是。」她驚喘地道:「只是從來沒有想過我居然可以去日本玩。」
他愛憐地看著她笑,卻也忍不住好奇地問,「為什麼?」
「我爸以前頂多帶我去泰國,因為他喜歡吃榴槤。」她扮了個鬼臉,蹙起眉頭道「我是很喜歡泰國的河和水上人家,可是我怕榴槤的味道,每次聞到就會昏倒。」
他大笑,疼惜的將她一把攬人懷中,緊緊地抱著,「放心,這次我絕對不會讓你被榴槤攻擊,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東京,再不然我們也可以去箱根,箱根美麗的山景和溫泉舉世聞名,你一定會愛上它的。」
海藍窩在他寬大溫暖的懷裡,陡然覺得好幸福。
糟糕!她已經越來越眷戀這種滋味了,怎麼辦呢?
可是此刻的她幸福得不想讓任何的胡思亂想破壞一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他懷裡抬起頭來,嫣然一笑。
「那我們就去箱根,看美麗的山景,泡幸福的溫泉……」她頭一次釋放自己的感覺,甜美慵懶地對著他恣意撒嬌。
費恩被她的笑容擄獲了,雖然沒有喝半滴酒,卻覺得渾身都醉了。
漸漸地,他覺得她不止是個可愛好玩又有趣的梅蘭娃娃了……
☆ ☆ ☆
海藍和費恩很快的辦了簽證,兩人快快樂樂地抵達了日本箱根。
費恩訂了山裡幽靜清美的溫泉旅館上頂家旅館是老字號了,在日本也是很有名的,他經常會到這裡住上幾天放鬆心情,所以跟旅館的女將也熱得不得了。
無論旅館生意有多好,只要費恩一通電話,永遠都有最美麗雅靜的房間等著他。
由於海藍是第一次到日本,她前一天晚上因為太高興根本就睡不著,再加上一路舟車勞頓,她一到了旅館的竹字號臥室裡,就不支倒地、陷人夢鄉了。
費恩體貼地為她蓋好了被子,還坐在她身畔溫柔地輕拍著她,直到她睡得好熱、好酣甜了,他才起身到大廳裡和女將談天。
「這是你第一次帶女伴來。」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女將(老闆娘)已經五十好幾了,卻依舊美麗而溫柔,她凝視著這個親切的常客,笑瞇瞇地開口。
費恩的日文說得十分流利,他聞言微微一笑,「是的。」
「她對你有特殊的意義吧?」
「沒錯。」他的眸光柔和得彷彿滴得出水來。
「啊!她是你的愛人。」女將輕輕地歎息,欣羨地道:「她是個有福氣的女孩。」
他笑著搖搖頭,「不,有福氣的人是我。」
「季桑,恭喜你。」女將含笑真誠地道。
「謝謝你,桂夫人。」他環顧了大廳裡笑語喧然的景象,微笑地道:「『松之屋』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托您的福。」桂夫人優雅典美地彎腰行禮,「有幾家電視台幫我們做了宣傳和廣告,使得原本只靠口碑的小店成了眾所周知的浴湯館,這一切都要感謝大家的支持和幫忙。」
「哪裡,是『松之屋』的環境幽美,食物美味可口,再加上桂夫人的服務一流。」他噙著笑道:「這才是『松之屋』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桂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謝謝季桑。對了,兩位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幫你們送晚餐過去?」
「現在已經九點了,方便嗎?」他體貼地問。
「啊!對季桑永遠沒有不方便可言。」
「桂夫人真會說話。」
「那麼就請您先回房休憩一下,晚餐馬上到。」桂夫人溫柔親切地道:「小姐吃得慣我們的士產鰻魚嗎?今天正好有新鮮肥美的大鰻魚,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就吩咐他們送一盅鰻魚燒給兩位加菜,好嗎?」
「她一定會非常喜歡的。」費恩也爾雅地行了個日本的謝禮,「謝謝您的熱情招待。」
「別客氣,讓您和您的女伴有個十分愉悅的假期,是『松之屋』最大的榮幸。」
費恩隨即回到竹字號臥室,他一拉開原木拉門,就看見被褥微微散亂,原本蜷曲在裡頭熟睡的小女人已經杳無蹤跡了。
他的心微微一動,急忙脫鞋踏上了潔淨高雅的榻榻米,奔向浴室探看了一下,再看了看小客廳,最後他拉開另外一道淡淡櫻花印子的拉門,驀然停下急惶的腳步。
海藍靜靜地坐在懸空的走廊上,眺望著小園子裡的叢叢碧綠修竹,微風吹來,竹製的滴水瓢咚地一聲,盛滿的水輕輕地滑落小池子裡,驚擾了幾尾游魚。
遠處隱隱可見帶雪山頭,山光嵐影,美得像是風景明信片上的仙境一般。
費恩一顆急促的心這才緩緩地跳回原位,凝視著她纖秀的背影,心頭驀然又被某種奇異的溫柔情愫塞得滿滿的。
「海藍。」他低沉輕柔地喚著。
她倏然回頭,小臉湛然而感動,「費恩,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美的景色!這裡好像人間仙境,我甚至還聽得到小鳥兒和蟬在暗處偷偷嗚叫,還有風的聲音、水的聲音,好美……」
他來到她的身邊,半跪著擁住了她,「而你,是這當中最美的。」
她的臉羞紅了,強自鎮定地道:「你太會說話了,光靠這張嘴巴就騙了多少女孩啦?」
他還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嗯,我算算看……」
她忍不住笑捶他一記,「你怎麼這麼搞笑?」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騙過幾個女孩嗎?」他凝視著她,不太敢相信身為女人的她,竟然對這樣的話題沒有興趣。
「不管你以前騙過多少個,反正你現在已經被我騙到手了。」她笑著偎入他的懷中。
他也笑了,感動地緊抱著她,「小東西……」
他們倆就這樣靜靜地依偎著坐在長廊,望著天邊朦朧的月、遠處的山色、近處的竹影,聆聽清脆的水聲。
流光彷彿凝結在這一刻,為他們留下這一夜的美麗。
疏星淡月鞦韆院春風細語芙蓉面
且看月老笑足留紅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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