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客廳的電視機正在播映一個最新竄紅的搖滾樂團演唱會實況,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迴繞在整個客廳,窗外夜空中靜謐的星子跟著屋裡的旋律閃耀不停。
廣大客廳裡黑皮沙發的一隅,有個女孩如醉地沉迷在這場演唱會中,目不轉睛地直盯著電視螢光幕,生怕一眨眼即錯過精彩鏡頭;雖然她已經困得要命,眼皮就快撐不開了,但是為了欣賞心目中的偶像丰采,只好打起精神跟瞌睡蟲奮戰啦。
客廳的大門被打了開來,走進一位滿臉疲憊的女子,看她的年齡和沙發上的女孩相差不大,只是她較成熟文靜而另一個就較活潑孩子氣;兩個都是留了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不過一個是把長髮綰成髻,一個是札了兩條長辮子,完全不同的髮型。
「欣雅,夜深了,音量還開得那麼大聲,不怕吵醒街坊鄰居嗎?關小聲一些。」唐歡雅在玄關處脫鞋並出聲要求小妹。
「姐,你回來啦。」唐欣雅口裡說著,手卻不動,電視依舊發出巨大的聲響。
唐歡雅見妹妹不動如山,乾脆自己動手。「你不怕鄰居明天到中庭抗議嗎?」
「這棟高級公寓的隔音設備做得完善,他們聽不見的啦。」她振振有辭地反駁唐歡雅。
「就算他們聽不到,可是也會吵醒媽啊。」她試著跟妹妹溝通。
「媽最不怕吵了,你放心吧。」唐欣雅更理直氣壯了。「難道你不怕自己的耳膜被震破?」她實在想不透,這麼吵的音樂有什麼好聽的,偏偏欣雅迷得要命。
廣告時間,唐欣雅才將視線轉移到唐歡雅身上。「姐,你先去睡吧,看你一臉的倦容,像極了被婆婆虐待的小媳婦,難不成護理長真的欺負小護士嗎?」
「沒有的事,你別亂造謠。今天的急診病患多了些,我們大家都累壞了。」她坐在沙發上把雙腳抬高方便按摩小腿,站了一天也夠酸的了。
「白衣天使還真偉大,可是也太辛苦了。」唐欣雅佩服地道。「這樣吧,明天你好好休息一天,家事我替你扛了。」
「還真夠義氣呢,你明天不用上班啊?」唐歡雅感動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呃……喔,我明天特休。」唐欣雅把話說得吞吞吐吐的,一聽便知是謊言。
唐歡雅明白小妹又被開除了,但卻不急著拆穿她。「特休?才剛上班不到五天就特休,這家公司還真是好耶。」
「不錯,是很好呀,我要去睡了,晚安。」她的偶像真幫忙,在緊要關頭道再見,讓唐欣雅可以及時開溜。
「欣雅,這回又是為了什麼走人的?畢業到現在不過三個月,你換了七位老闆,雖然依你所學的找工作容易,但是再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先休息一陣子再作打算,反正媽和我可以供你衣食無缺。」她明白妹妹並非不定性,而是未遇上和她相屬的工作。
聽到姐姐的一番話後,唐欣雅不禁回頭發出疑問:「姐,為什麼我遇到的老闆都喜歡對女性職員性騷擾,而男同事愛開黃腔呢?難道現在男人腦子裡只有『色』這個字嗎?」
「不會全都是這樣的,也許是你運氣不好,才會碰上那群色狼。」她安慰妹妹受傷的心靈。
「真想女扮男裝去上班好了。」唐欣雅異想開天地說。「乾脆到媽的節目當助理小妹,先洗鍋碗瓢盆、遞遞油鹽地醬醋的也不錯啊,願意的話可以請宛嵐姐安排,她是節目製作助理,應該行得通的。」母親在電視台主持烹飪節目好幾年了,所以唐歡雅才提議妹妹到節目中幫忙,而且有母親在身邊較安全,不必擔心色狼出現。
唐欣雅心裡打的卻是另外的主意,她興高采烈地說道:「對呀,可以請宛嵐姐安排『傑』樂團上媽媽的節目,這樣我就能夠去現場跟他們聊天、合照並索取簽名了,尤其是我最愛的主唱——汪傑。」
「拜託!欣雅,你要四個大男人去上烹飪節目,幹嘛呀?表演砸碗筷,還是拿菜刀切手指?別淨想些瘋狂事為難宛嵐姐了。」妹妹的話令唐歡雅感到不可思議,她不敢想像男人下廚的蠢樣,況且還是唱搖滾樂的歌手。
「如果能讓我進入『傑』樂團工作,就算會被吃豆腐我也會硬著頭皮忍下去,只要能每天看著汪傑就值得了。」唐欣雅正在作她的春秋大夢。
唐歡雅見狀不免搖頭歎息。妹妹已中了「傑」樂團的毒太深了,看樣子是無藥可救。「欣雅,別瘋得太厲害,你還要嫁人呢。」
「不錯,我要嫁的人就是汪傑。喔,汪傑,你可知道有個女孩正為你傾心不已。」她愈說愈離譜了,不知道是說笑還是真中了毒。
「別再說了,改天帶你去掛精神科的門診,看你要瘋到何時。早點睡吧,睡眠不足容易胡思亂想、胡言亂語。」趕緊將妹妹送回房,不然自己的雞皮疙瘩不止掉一地了。
唐歡雅在門外沉思了一會兒才回自己的臥房,她心裡著實納悶,那種嘶吼吶喊、雞子鬼叫的音樂有什麼好聽的,竟然有成千上萬的人愛聽,真是令人想不透。算了,別折磨自己的腦袋了,還是早點休息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欣雅應該沒有那麼幼稚才對。二十四歲的大女生能迷偶像到幾時,一段時日便會退燒的。
全省巡迴演唱會成功圓滿的結束,場場爆滿的熱情歌迷加上唱片銷售量直逼百萬張的佳績,為「傑」樂團奠定了往後在歌壇上發展的根基,也使四位團員的聲名大噪,人氣跟著扶搖直上、紅得發紫。因為是新人,又沒有經紀人有背後運籌帷幄,所以一些知名的唱片公司壓根兒不敢和他們簽約、幫他們出唱片;只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願意冒這個險跟他們合作,沒料到壓對了寶,不僅提升了公司的名氣,還賺了一筆為數可觀的利潤。
由於「傑」樂團早先是在各地的PUB演唱起家,而大多數支持他們的歌迷也是之前酒吧裡忠實的聽眾,為了答謝他們的熱愛,更為了再次感受現場演唱的臨場感,因此「傑」樂團決定在宣傳期之後發片之前的空檔時間,回到PUB重溫往日默默無聞時盡興唱歌的樂趣。
今夜是「傑」樂團在這家知名PUB演唱的最後一天,因為下星期開始他們將要進錄音室錄製第二張的專輯。唱片公司為了打鐵趁熱,頻頻催促「傑」樂團出新專輯,不過團員卻不以為然,總認為慢工出細活才能做出一張好的唱片,也決定一年一張的出片量換取絕佳的音樂保證來回饋歌迷。但是公司老闆還是以市場需求和利潤考量,要他們趕著推出新的作品;加上他們還算新人階段,只要一不曝光就會被歌迷給遺忘。礙於這個喜新厭舊、易於淘汰的唱片市場,不得已只好妥協了;雖然加快出唱片時間,然而「傑」樂團還是希望能用心做好這一張專輯的音樂。
「傑」樂團的鼓手小白通常是最早到表演場所的團員。他的住所離這兒最近,而且他不喜歡待在家中,情願早點來敲鑼打鼓一番,多練些拿手絕活以吸引歌迷的目光。
小白真是人如其名,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像極了人們口中的小白臉。如果沒有見識到他那打鼓時狠勁,想必許多人憑第一眼印象即會斷定他是個女娃兒,因為私底下的他有些微的娘娘腔。
正當小白隨著急劇的鼓聲而渾然忘我之時,忽然有人從背後將他抱個滿懷。抱住他的人將唇貼近他頸項之間,耳鬢廝磨了起來。因為這親密的動作,小白停止了打鼓,鼓棒也隨之掉落於地上。
「哲也,別這樣,會給人撞見的。」小白試著扳開身上猶似八腳章魚的男子,卻徒勞無功而且對方愈纏愈緊,他只好放棄掙扎,靜待那人自動離開。
「小白,你怎麼了?難道你不想我嗎?」名為哲也的男子說著一口不怎麼純正的國語,聽他的腔調像是日本人。
「我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咱們到此為止,別再繼續這種不正常的關係。萬一被揭穿,我就完啦!」小白氣急敗壞地說道。
「不會的,我們相愛沒有人會知道的。」哲也拚命搖著頭,一臉甜蜜的模樣。
「像你這樣冒冒失失的跑來,又抱著我猛親,要是給人看見,我豈不是毀了。」小白扯下哲也的雙手,順便看向四周圍是否有第三者闖入休息室。
哲也卻輕鬆地笑了笑,說:「現在時間還不到七點,而你的夥伴們要接近九點才到,所以不會有人看見了。」
「你怎麼如此瞭解?」小白面露驚異之色,他害怕哲也會毀掉自己似錦的前程。
「為了一解相思之苦,我躲在暗處陪你一個多月,你卻從不曾發現我,真不公平。」哲也說話曖昧,心態也不太正常。
小白髮覺哲也不似平常,只想快些打發他離開,免得在團員面前洩了底。「你先回去,我晚點兒去找你。」
「別急著趕我走,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了,難道你不想嗎?」說著,他動手往小白衣服裡鑽去。
小白身形矮小清瘦,而哲也較為高大健碩,他一使力就輕而易舉地把小白推倒在休息室裡的長沙發中,於是兩人便糾纏在一塊兒了;原來小白極度抗拒且奮力掙扎,但是不到一會兒的時間就屈服於哲也溫柔的愛撫而無法自拔了。
這時,休息室緊閉的房門竟被人打開,來人是「傑」樂團的團長兼主唱——汪傑。他看到這令人驚駭的一幕,向來比一般人鎮定的他也愣住了,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面朝門口的小白看見來人後嚇出一身冷汗,用盡全力推開身上的哲也,站起身整理凌亂不堪的衣褲,臉上淨是羞慚之色。他怯怯地走向汪傑,想要解釋些什麼,但還未開口已被伸來的一隻手給阻止了。
「從現在開始,你已非本團團員,你該得的酬勞我會派人盡快送交給你,帶著你的朋友離開吧。」汪傑毫不留情的開除了鼓手小白。
「汪哥,我是……」
還想開口說話的小白又硬生生的遭人給打斷了,可是這回並非汪傑。
「喂!汪傑呀,幹嘛十萬火急地把我們叫來,害我飛車超速趕來,差點被交通大隊的給攔下來,幸好我……哇!請了脫衣秀啊?莫非我們不唱了,改行做這玩意兒啦!」一進門的就大聲嚷嚷的是「傑」樂團的貝斯手——莫盧,也是汪傑的大學同學兼死黨。
無人來得及回答莫盧的放話,緊接著又有另一人進來插話:「莫盧,別擋路,讓我進去啊。」邵丕業推著杵在門口的莫盧,辛苦的擠進這間小斗室。
邵丕業是「傑」樂團的鍵盤手,也是團裡的老大哥,他的演唱經驗最豐富,早期是民歌西餐廳受歡迎的歌手,曾轉戰大江南北各個民歌餐廳;後因當兵而銷聲匿跡,退伍後在唱片公司負責作曲、編曲的工作,偶爾以玩票性質到PUB賺些外快,也才能遇上汪傑和莫盧這群臭味相投的人,興起組織樂團的念頭。
「你們這是……」邵丕業完全不瞭解現在是什麼狀況,只看一個陌生男子在穿衣服、小白低頭不語、汪傑滿臉怒容,而莫盧則像是在看好戲的樣子。
「要是女的就好了,看他不如看我自己咧。」莫盧一副惋惜的神情,瞅著正在套褲子的哲也。
「誰能好心一點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邵丕業還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渴望有人能幫他指點迷津。
「我就是那好心的人,讓我來替你解惑吧。」又是莫盧的大嗓門,名字取為「莫管」,卻偏愛管人家的閒事。「咱們改行跳脫衣舞啦,老闆連教師都請來了,小白正在學呢。汪傑也在一旁認真的看,只是臉色變得很難看。」
邵丕業實在無法相信他的話,轉而改問汪傑。「汪傑,事情不是莫盧所說的吧?你會如此氣憤想必是發生了極嚴重的事。」
汪傑未作答前,小白便跪在邵丕業跟前,乞求的說:「邵大哥,請您幫我求求汪大哥不要趕我走。我會改,我早就跟他分手了,怎知他今天硬是找了來,而且強迫我跟他……」以下的話小白難以啟齒。
「原來你是小白的男……不,是『女』朋友,我還以為你是個舞者耶。」莫盧指著毫無懼色的哲也,終於明白他的真實身份。
「錄音在即,真能為了點小事而拖延出片時間嗎?」邵丕業掛心的是唱片,而非小白的性向。
汪傑看了他一眼,說道:「一星期以內找人替補小白的位子,我情願延後出片日。」
「時間太短很難找,況且新手跟咱們的默契待加強,最好考慮清楚。」莫盧也提出利害關係,雖然他很不屑小白所作所為。
小白跪著移到汪傑的身前。「汪大哥,讓我留下吧,這張專輯完成我就馬上離開,好嗎?」
瞧著小白悔恨又自責的哀求,邵丕業有些於心不忍,想替他求情。「汪傑,你就網開一面,讓小白……」
「不行!」汪傑斬釘截鐵地拒絕。「當初組團就規定只要犯了團規,一律遣退,即使是解散樂團也無妨。」
小白突然站了起來,對著眾人道:「別為了我解散樂團,我走就是了,謝謝三位大哥半年來的照顧。」說完便離開了有深厚感情的「傑」樂團。
「小白,等等我嘛!」罪魁禍首哲也緊跟著追了出去。
目送他們離去,莫盧搖頭歎息道:「真是一對癡情小愛侶。」
汪傑和邵丕業不約而同地送了四隻白眼給他,真這個人是不是腦筋有問題。
「你們別淨是用眼白看人,想想現下少了鼓手要如何打算;再十天就要進錄音室,無人打鼓又不屑電腦合成的配樂,等著被唱片公司老闆炒魷魚吧。」莫盧這回不說廢話了,擔心起樂團的前途。
「唉!」邵丕業糾著兩道眉,歎了口氣。「偏偏我們三人的鼓技不專精,要是……」
「先從親朋好友和周邊的人找起,應該會較容易找到人材。」汪傑雙手交抱,胸有成竹地說。
邵丕業和莫盧相繼點頭,似乎頗為贊同團長的話。
「我也可以托我女朋友找找,或許比你們孤家寡人更快有結果。」莫盧充滿自信地大放厥辭。
「喔,你說的是那一位『已惘然』的小姐呀?」
邵丕業一想起莫盧女友名字就覺得好笑。
莫盧不悅地糾正邵丕業發音:「是於宛嵐,並非已惘然,請你以後念清楚、正確一點,OK!」
「誰教她老爸什麼名字不好取,偏偏取名為宛嵐,又恰配姓于,要人不念錯也難哪。」邵丕業更是放聲大笑起來,惹得莫盧七竅生煙。
「我們先討論這次的唱片封面該用哪款造型,或者承繼上一張的風貌,不以真實面目示人,你們覺得怎樣較好?」
汪傑開口閉口全是公事,從不將私事掛在嘴邊,因此給人的感覺總是神秘莫測;再加上冷淡深沉的個性使然,造成他獨來獨往且孤傲的表象;而汪傑自己也習慣這孤立單獨的感覺。從小他就一個人玩、一個人做功課,母親雖然關心他,但是有些話是母子間無法談的,又沒有兄弟姐妹能聽自己心裡的秘密,所以他早已養成與寂寞為伍的生活方式,心事就往肚裡吞的處理態度。
邵丕業深思後提出自己的看法:「在鼓手未尋獲前,封面的設計還是以第一張為範本,免得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不錯。」莫盧欣然同意,臉部線條也趨於平和,只要不開他女朋友的玩笑,他可是笑口常開的風趣男人。「其實別急著封面的決定,以前我們默契十足,只需要半個月就能錄製好整張專輯裡的曲子;如今換了人,一定無法太快進入狀況,總會延遲一些時日的。」
「頭一回聽你說得頭頭是道,真猶如醍醐灌頂哪。」邵丕業忍不住調侃他。
「今晚沒有鼓手就多唱些抒情歌曲,明天大家就積極找新夥伴——男性、無不良嗜好即可,當然必須打得一手絕佳的爵士鼓。」
汪傑一絲不苟地交待完畢,就逕自離開休息室,到前面舞台準備,留下愛嚼舌根的莫盧跟凡事都好商量的邵丕業一起閒扯淡。
唐家的客廳在今晚顯得很不安寧,從唐欣雅進門後開始,先是唐歡雅手上的玻璃杯像是自由落體般的自她手中滑下,在鏗鏘一聲之後碎成片片殘骸,可惜了一隻玻璃水杯。「媽!媽!」她像是被某種不明物體嚇到似的,連聲喚著在廚房切水果的母親。「快來呀!媽。」
端了一盤切功精美的水果拼盤的宋信華,步履輕盈且搖曳生姿地緩緩走進客廳。
「幹嘛這麼雞貓子鬼叫,我不是吩咐過你們姐妹倆要輕聲細語,別毀了這二十幾年來投資在你們身上的心血嗎?」她邊說邊姿態優雅地將水果拼盤放到桌上。
「咦?這位小男生是誰呀?」她這才發現坐在一旁不出聲的唐欣雅。「你還真有點面熟呢?」
「媽,她是……」唐歡雅實在不敢想像待會兒母親的反應。「媽,您千萬要冷靜,待會無論發生任何事您都要心平氣和的面對,好嗎?」
宋信華狐疑地看著大女兒,兩道修飾細緻的柳眉快成了八字眉了。「到底什麼事呀?瞧你愁眉深鎖的,你不會是成了未婚媽媽吧?」
「您說到哪兒了!」唐歡雅一臉挫敗,真搞不懂母親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不是我有事,是她啦!」
順著女兒的手指看去,她瞭解的點頭說:「喔,我明白了,他是你肚子裡的孩子的父親,對吧?」
「媽!」她感到頭痛,自從過完二十五歲生日後,母親的腦子裡只想著要她結婚生子。「不跟你說啦,我去掃地上的玻璃碎片。」
唐歡雅放棄與母親雞同鴨講,讓她自己發現更好,只是到時候鄰居大概會不得安寧罷了。
「小心點,別傷到手啦。」交代完女兒,宋信華又轉過身來招呼這不說話的害羞小男生。「來,別客氣,吃點水果啊。」
「媽,是我啦。」唐欣雅聲似細蚊般地喊母親,生怕聲音過大會嚇壞了年過四十卻依然膽小如鼠的女人。
「你是……」她將保養得宜的嫩白臉龐湊近一看。「你、你、你……」
不得了啊!殺豬般的尖聲驚叫夾雜著呼天搶地的哭喊,震得整棟樓像是在搖晃似的,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也好像隨時準備要摔落,免得三天兩頭要痛苦地接受女主人的魔音穿腦。
「媽,您別這樣行不行?我為了工作才會忍痛剪去長髮,我自己也很心疼啊。」
唐欣雅安慰著歇斯底里、幾近瘋狂的母親,試圖讓她平靜下來,因為這恐怖又可怕的嗓音任誰也受不了,更別說是無辜的鄰居了。
「你怎麼這樣狠心呀!你怎麼如此對我不起呀!你怎麼那麼不孝啊!你怎麼辜負我的一番苦心啊!你怎麼一點都不乖呢!你怎麼……我的命好苦啊!我不想活啦!我……」
宋信華滿臉老淚縱橫,細心描繪的彩妝全被淚水給弄糊,整張臉像是混了多種顏色的調色盤,使人看了怵目驚心又想捧腹大笑。
「媽,求求您別哭了。」唐欣雅已經跪在地上求饒了。「頭髮還會再長嘛,等我這工作結束再留長就行啦,媽。」「別叫我,我沒你這個狠心絕情且大逆不道的女兒。」她別過頭不理這令自己傷心的孩子。
「您真的不要欣雅了嗎?我是您最寶貝的女兒了,您捨得不要我啊?」
為了挽回母親的愛和取得諒解,唐欣雅改採撒嬌手段,雖然她很不屑此種方式,但是非常時期得用非常策略。
聽了這般感性的話,唐母不禁心軟了。她反身看著女兒那頭短得不能再短的五分頭,只能歎了口氣。
「唉!剪都剪了,再怎麼罵也罵不回啦,不原諒你又能怎樣呢。起來吧,別再跪了,會跪出疤來的。」
「媽,我就知道您是最愛我了。」唐欣雅依言站了起來,抱著母親猛往調色盤上親。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她將女兒拉開,神情嚴肅地對她說:「為了不讓我這個可憐的母親再次傷心,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你就必須以長髮模樣見我,否則我一看見你的刺蝟頭又會抓狂。」
「媽!」唐欣雅為難的抓抓自己超短的頭髮,實在不明白母親打什麼主意。「我怎麼可能以長髮的模樣出現在您面前嘛!」
「去買頂假髮嘍。」宋信華指點女兒一條生路。「現在就去,叫歡雅陪你去,要買及腰的長度,否則我可不承認你是我宋信華的女兒。」她說到做到。「歡雅,你在哪兒,陪欣雅去買頂假髮。」
「姐不在家啦。」唐欣雅照實對母親說:「就在您嚎啕大哭之前,姐就出門避難去了。」
「避難?」她可不清楚哪來的難可避。「避什麼難?剛才有地震嗎?」
「就是避您……」
不給唐欣雅說溜了嘴,唐歡雅趕緊現身於客廳,還帶了一位女客進家門。
「媽,您找我啊?」唐歡雅綻開一朵甜美的笑容應付母親懷疑的眼神。「宛嵐姐來了。」跟在唐欣雅身後的是一位中性打扮的女孩。她身穿白襯衫配直筒牛仔褲,帥氣的衣著加上俐落的短髮;她還有個身份是「傑」樂團貝斯手莫盧的女朋友。
「乾媽。」她有禮的上前招呼一聲。「怎麼?誰惹您傷心啦?」
「是我啦,宛嵐姐。」唐欣雅自動招供。「媽氣我把長髮給剪了。」
於婉嵐故意露出驚愕狀,睜大眼睛看向唐欣雅的超短髮型說:「你也太狠心了吧?留了五、六年的頭髮說剪就剪,難道不覺得可惜呀?」
唐欣雅被罵得莫名其妙,明明是宛嵐姐帶她到美容院變發,怎麼現在竟反過來數落她了。
「是你……」待說的話在看見於婉嵐扭曲五官後突兀地住了嘴,只好改口說道:「宛嵐姐罵得對,我是狠心了些,不過為了工作我在所不惜。」
「什麼樣的工作必須剪去長髮?」唐歡雅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通,最後來個亂猜一通。「尼姑呀?那得剔光頭才對。」
唐欣雅不知該如何回答,窘迫地直盯著於婉嵐,渴望她能開金口替自己解圍,何況工作是她介紹的。
坐在宋信華身旁的於婉嵐接收到唐欣雅發出的求救信號,不急著伸出援手,只對著一張大花臉的宋信華說:「乾媽,我先陪您進去洗把臉,再出來聽聽欣雅找了個什麼大工作,要這麼『快刀斬青絲』,好嗎?」
「什麼!」宋信華的大嗓門加上大女兒唐歡雅的高分貝,幾乎要穿破其他人的耳膜。
「你怎麼能成為『傑』樂團的鼓手呢?他們不是不要女團員嗎?小妹竟然就這麼輕易的加入了,真是不可思議。」
唐歡雅拼了命的搖頭。並非她懷疑自己妹妹能力,唐欣雅從六歲開始學爵士鼓,高中是樂儀隊的鼓手,大學時期加入學長們辦的小型Band,打鼓對她來說是駕輕就熟,一點兒也難不倒她。
讓唐歡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傑」樂團竟然會破例給女孩子加入。自從家裡有欣雅這超級大歌迷後,整日就聽見她說的是他們的新聞,自然而然的自己也吸收了不少關於「傑」樂團的大小事;而記憶猶新的莫過於這個樂團堅決不收女生團規,為此欣雅還頭一回破口大罵。
說到能成為「傑」樂團的一分子,唐欣雅不覺高興地眉開眼笑、樂不可支的。「這當然要歸功於宛嵐姐嘍,沒有她的推波助瀾,我也不可能進得去『傑』樂團。」
聽她這麼一說,其餘兩位女人的目光焦點全移向於婉嵐的身上,靜候這位女強人解釋,到底是費了多大的力量幫助欣雅實現願望的;或者是不費吹灰之力達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
「呃……是這樣的。」她嚥了下口水,才避重就輕地說道:「我剛巧認識他們其中一名團員,又碰巧知道鼓手走人了,而他們急需有人接棒,所以我就推薦欣雅,沒想到他們同意啦,就這樣。」
「就這樣?」唐歡雅死也不相信於婉嵐有如此大的能耐,一句話就能讓三個大男人唯命是從,一定有所隱瞞或是遺漏了。
「原來是小宛幫了忙,真多虧了你啦。」完全和女兒截然不同的回答,也只有唐母簡單的腦筋會信以為真了。「欣雅,打鼓是你最拿手的了,可要好好的幹,別丟了小宛的臉,知道嗎?」
唐欣雅直點頭,慶幸母親能毫不考慮地就答應了她這次的就業機會。對於自己如此幸運的造化,她還有些不大真實的感覺,總認為自己好像在作夢,害怕天一亮這場夢會隨之破滅。
「媽,您也太容易……」唐歡雅正想提醒母親別急著贊成這件事,其中另有隱情,卻反而被宋信華給打斷了。
「咦?歡雅,你剛剛去避什麼難呢?發生了什麼事嗎?」宋信華追根究底。
唐歡雅斜瞪了妹妹一眼,不敢對母親照實說:「只好找個借口搪塞過去。「不是避難啦,是到樓下丟玻璃碎片,我打破了一隻玻璃杯。」
「以後要小心點兒。」唐母隨口說說,接著打了一個呵欠後起身道:「我該睡了,明天一早要上節目,你們聊吧。」
「媽,晚安!」「乾媽,晚安!」
宋信華走進房間後,欣雅和宛嵐倒進沙發吁了一口大氣,而歡雅則眼神犀利地瞧著那輕鬆自在的兩人,皮笑肉不笑地杵在她們跟前,由上而下的俯視著狼狽為奸的惡女。
「怎麼?沒話想說嗎?」唐歡雅一臉慧黠地詢問自己的妹妹。
唐欣雅轉動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瞧瞧於婉嵐又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姐,猶豫著該不該把事實說出。
「姐,你還想聽什麼呢?」不想直接挑明,改採迂迴戰術。
唐歡雅也並非省油的燈,微笑地回答:「親愛的妹妹,長髮容易變短,甚至剔光都是簡單的事;然而麻煩的是——你胸前兩上不算小的『肉包子』該如何處理呢?」
這句話像顆核子彈直接命中要害,使得唐欣雅臉上得意的笑瞬間凝結成冰,人也被炸得呆愣在沙發上,像是千年出土的兵馬俑。
於婉嵐怒瞪了唐歡雅一眼,口氣不悅地說:「歡雅,你這樣嚇她有好處嗎?你看,她真的嚇壞了。」
「我也只是好心提醒欣雅啊。女扮男裝總不能胸前還有兩座小山吧?」她說得不無道理,雖然欣雅非「波霸」,但是好歹也算過得去,不能不注意。
「欣雅,別擔心,既然我已幫了你加入樂團,我就有辦法把你改造成男的。」於婉嵐安慰著方寸大亂的乾妹妹。
「不好吧……」唐歡雅總覺得不安,開始她杞人憂天、自尋煩惱的習慣。「萬一真成了男人婆,以後還嫁得出去嗎?」
「又不是變性,怎麼會嫁不出去呢?」於婉嵐啐了她一口。
「可是……」她還是擔心,要是被母親發現肯定又會尋死尋活大鬧一場。
於婉嵐阻止她胡思亂想,趕忙搶著說:「別可是了,咱們先聽聽當事人的決定。」
「欣雅,告訴宛嵐姐你的決定。」她轉頭詢問唐欣雅的意思。
「都走到這一步了,我不甘心放棄;況且為了能每天在汪傑身邊做事,我無怨無悔。」唐欣雅意志堅定,不容許自己捨棄這難得的機會。
「欣雅,你瘋了!」唐歡雅有些氣惱,想不到自己的妹妹竟為了偶像而迷失。
於婉嵐先瞄了瞄唐欣雅上圍,而後點頭說道:「用最原始的方法——縛胸,也就是以花木蘭為榜樣。」
「縛胸!」唐歡雅雙眼圓睜,難以贊同此法。「太不人道了,萬一無法還原,那欣雅真成了『太平』公主啦。」
「你是真材實料的話,就不用操心自己是扁平一族了。」於婉嵐瞥了一眼唐歡雅,要她甭擔憂。
「宛嵐姐,就照你說的方法好了。」唐欣雅不想再為此等小事讓那兩個女人吵嘴,免得吵醒了母親。「姐,你也別再煩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負責,希望你支持我就好。」她衷心的對唐歡雅說,希望這事到此為止,任何人別再企圖勸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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