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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阿塵,你有訪客。」莫利朝剛進辦公室的墨上塵努努嘴。

  一名容貌俊美、氣質爾雅的長髮男子微紅著臉,神情窘追地半垂著眼,坐在一隅。

  墨上塵瞄一眼牆上的巨幅裸女海報,了然一笑。「阿利,你的海報女郎嚇到咱們的貴客了。」

  「啊,抱歉,我一時忘了。」莫利用力一拉海報左側的細繩,另一張巨幅機車海報立刻垂下蓋住那張裸女海報,解除長髮男子的困窘。

  「嗨,聖人,好久不見。」墨上塵坐上他的專屬皮椅,向長髮男子招呼道。

  「嗨,Mo。」綽號「旭日聖人」的郭謹曄抬起頭,俊逸的臉龐露出一抹純善如天使的微笑。「高翔說前一陣你有事找我。」

  墨上塵想起詩奕,忽地一怔,不大自在地說:「現在沒事了。你不是去台灣度二度蜜月,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有個朋友托我幫他找他失蹤的妹妹。」郭謹曄歉然一笑。「這也是我今天過來拜訪你的原因,希望你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和伶兒一接到消息立刻趕回舊金山,但是不論我們透過什麼管道,就是我不到她。她的家人已經快急瘋了。」

  「蹺家少女?」墨上塵微皺起眉回想最近X幫裡有沒有出現眼生的少女。

  「不是,她是走失了。」

  「走失?」墨上塵拱起兩道濃眉。「多大年紀?」

  「二十三歲左右。不過她有點……」郭謹曄思索著一個合適的說法。「不太尋常。」

  「那就是白癡囉。」莫利替他的話下個更明確的註解。

  墨上塵橫他一眼。不知怎麼地,他突然覺得「白癡」這個詞聽來有點刺耳。

  莫利被瞪得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閉上嘴巴。

  「也不是。據她大哥的說法看來,她應該是拒絕接受現實世界。這是她的照片。」郭謹曄打開牛皮紙袋拿出兩張十五寸的放大照片遞給另外兩人。

  他要找的人就是詩奕?!墨上塵瞪著照片中熟悉的臉龐,一股心慌莫名地湧上心頭,全身血液彷彿一瞬間全被抽乾。不行!沒有人可以把她從他身邊帶走!

  「嘖嘖嘖,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卻是個白癡。」莫利對著照片搖了搖頭。

  寒冷尖銳的眸光狠狠射向他,凍得他不自覺打了個囉嗦。

  「Mo,你見過她嗎?」

  墨上塵垂下濃密的長睫毛,遮掩住眼中戒慎的目光。「沒印象。」

  郭謹曄若有所思地又望了他一眼,淺淺歎了口氣。「好吧,那麻煩你替我們注意一下。如果有她的消息,請你通知我或伶兒一聲。」

  「沒問題,我會通知幫裡的人注意。」墨上塵努力抑下心中不安,故作輕鬆地問:「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詩奕,俞詩奕。」

  「台灣俞氏企業的那個俞家?」莫利驚訝地問道。

  郭謹曄點了下頭。

  莫利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哇!這小姐的來頭還真不小。一個有錢的老爸,兩個哥哥是商業天才,還有一個是世界知名的天才鋼琴家。跟我們這種在街頭混大的人還真是天壤之別,阿塵,對吧?」

  墨上塵聞言,臉色更是難看。

  「我先告辭了。」郭謹曄站起身,朝兩人一頷首。「如果有消息,請隨時通知我。」

  「我會的。」墨上塵伸手與他一握,眼神卻迴避與他正面接觸。

  「那就麻煩你了。再見。」郭謹曄臨走前又別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郭謹曄離開後,莫利還在對著那張照片搖頭歎氣。「真可惜,條件這麼好的女孩子怎麼會是個白癡呢?」

  「她不是白癡!」

  火力極強的怒喝聲猛然在莫利耳邊爆開,他驚愕地睜大眼望著眼前莫名其妙失控的墨上塵。

  「阿塵,你……」他望著焦躁不安的墨上塵,猛然會意到一些事,下巴差點直墜下光滑的桌面。「你、你、你……她、她、她……」

  不安的黑眸瞬間轉為兇惡,狠狠地瞪著他。「記住,你什麼都不知道!」

  莫利明白地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得到保證後,墨上塵才稍微放鬆緊繃的情緒,緩緩吐出憋在胸間的那口氣。「我回去了。」

  「阿塵!」莫利突然喚住他。

  墨上塵回過頭,不解地挑高眉望向他。

  「她跟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管,她是我的!她是老天爺欠我的!」

  他懷疑那天見面時郭謹曄已經看出了什麼。墨上塵垂眼看著幾天前就在同一頁上沒半點進展的企劃書,大手「啪」地用力將文件夾合上,往前一推,人則往後倒向舒適的皮椅,閉上眼小憩。

  郭謹曄剛才又來了通電話問他有沒有消息,詢問的聲音依舊維持著他一貫的輕緩溫和,說話的內容似乎也很正常,但他就是覺得他隱隱在問他何時才要送詩奕回去。

  一雙微涼的細滑小手悄悄覆上他的眼睛。

  「阿懇,你的手怎麼像個女人似的!叫你別抹什麼護手霜,就是不聽。」他故意粗聲喝著。

  「上塵哥哥,你又猜錯了!」詩奕咯咯笑著垂下手,改圈住他的脖子,尖瘦的下巴擱在他頸窩上,粉頰舒服地蹭著他的。

  墨上塵側眼瞧她一眼,才故作驚訝地說:「啊,原來是詩奕。」

  她皺皺小巧的鼻子,輕哼了一聲,「你早就知道是我。」

  「我有那麼聰明嗎?」他挑眉,一臉無辜。

  「有,詩奕的上塵哥哥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

  他輕彈她小巧的鼻頭一下,「小馬屁精。」

  「詩奕是上塵哥哥的小馬屁精!」她依舊笑瞇瞇地說,彎彎的笑眼直望得人心頭一片甜。

  沒錯!詩奕是他的,沒人能搶得走。墨上塵甩開心頭的心虛與不安,大手輕覆住她貼在他心口上的小手。

  「上塵哥哥,你悶不悶呀?」

  他斜瞄她太燦爛的笑顏,沉吟了一下才道:「我考慮一下。」

  「悶就悶,不悶就不悶,為什麼要考慮?」

  「我要考慮一下看我悶的時候,你要我做什麼,不悶的時候,你又要我做什麼,最後才能決定我悶還是不悶。」

  「那你考慮好了沒?」詩奕期待地瞅著他。

  「你還沒跟我說我悶的時候,你要我做什麼,我怎麼考慮呢?」

  「如果你悶的話,我們騎車出去兜風。」

  墨上塵一想到幾乎整個舊金山的人都在找她,臉色微沉地搖了搖頭。「我不悶。」

  豈料詩奕卻笑開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你不悶的話,我們就去迪士尼樂園玩。」

  墨上塵沒料到她竟然會這麼誆他,臉色一整,沒得商量地說:「不行。」

  「上塵哥哥,你自己說你不悶的。」她嘟著小嘴嚷道。

  「你——騙——我。」他一個字一個字拉長音,強調自己的不悅。

  「對不起啦!上塵哥哥,你不要生氣。人家真的好悶嘛!你都不讓人家出去,我好無聊。我們去迪士尼樂園玩,好不好?」詩奕水汪汪的大眼期盼地望著他。

  墨上塵狠心別過頭不看她。「不行。」

  「上塵哥哥……」她放軟了音調。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詩奕也惱了,定定看著他五秒後,頭一扭,「那我找阿懇帶我去。」

  「不准!」他粗聲喝道,回過身一把捉住她的手,將她扯了回來。

  她踉蹌了幾步才站穩,無神地低著頭輕聲說:「你總是對我說不。去逛街,不可以;去兜風,不行;出去玩,不准……我只是想要你陪我……」

  「詩奕,對不起。再過一陣子,我保證再過一陣子一定帶你四處去逛。」只要郭謹曄他們放棄找回她的打算。

  「我擔心……那時候我就不在了……」她說著,喉頭忽地一緊,豆大的淚珠跟著掉了下來。她知道她大哥不可能放棄找她的,無論如何,他一定會把她帶回台灣。她有預感,她大哥就快找到她了。

  墨上塵臉色倏地刷白,卻又強作鎮定。「你別胡思亂想,是我把你撿回來的,不留在這兒,你能上哪兒去?」

  詩奕驀地抬起頭,澄澈的淚水積在眼眶中,威脅著要滑落兩腮。「我記得大家都叫我三哥Zhen。我大哥叫俞子城,二哥叫俞子惑,我爸爸叫俞錦源。」

  墨上塵一震,彷彿有個硬塊梗在他喉中,窒住了他的呼吸,封住了他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尋回他的聲音,僵硬地說:「喔,你全都想起來了。你要離開了嗎?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詩奕用力搖頭,臉上的淚水掉得又急又快。「我不想走,可是我大哥不會讓我留下來的。上塵哥哥,我們出去玩,去很多很多地方玩,去照很多很多照片,然後我在台灣的時候,就可以看著照片想你。」

  墨上塵一語不發地望著她。

  「上塵哥哥,可以嗎?」

  老天爺終究決定只給他一疊照片在往後漫長的歲月中思念。他澀澀一笑,點了點頭。

  「我們今天去迪士尼樂園,明天去環球影城,後天我帶你去拉斯維加斯看白老虎。我們可以照很多很多照片。」

  詩奕淚中帶笑地用力點頭,「對,要拍很多很多照片。」

  當他們騎車到達位於洛杉磯的迪士尼樂園時已經是中午時分。

  「詩奕,你在這兒坐著,不要亂跑,上塵哥哥去買漢堡給你,一會兒就回來。」

  「上塵哥哥,詩奕還要喝可樂。」她彎起笑眼叮囑道。

  「好,還有可樂。」墨上塵寵弱地回以一笑,卻掩不去心中的苦澀。

  他離開後,詩奕百般無聊地坐在椅子上玩著他剛才買給她的唐老鴨造形的帽子。

  「該回家了,詩奕。」

  熟悉的低沉嗓音帶著濃濃的疲憊震落了她手中的帽子。她僵硬地彎下身拾起帽子揣進懷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望著兄長,輕喊了一聲:「大哥。」

  俞子城舉步走向她,抬手輕撫她的頭,輕聲責備道:「詩奕,你最近變得不太乖。為什麼要從林肯醫生那裡跑出去?你大嫂和我都快急壞了。」

  他們還不知道她的秘密嗎?那個心理醫生還沒跟他們說?詩奕望著兄長的黑眸,試圖從他溫柔的眼神中找出一絲憎惡與怨恨。沒有!他溫和的眸光中只寫著關愛。

  「對不起,大哥。我看到外面有好漂亮的氣球飛過來,我跑出去想抓住它,結果一直跑一直跑,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垂下長睫毛掩去眸中的心虛。

  「沒關係,回來就好。」俞子城拍拍她的肩,對她釋然地一笑。

  墨上塵懷裡兜著兩杯可樂和一紙袋的漢堡,回頭望見詩奕身旁的男子,腦中頓時陷入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不,不能是現在,還太快了!

  「別碰她!」他怒喝一聲衝向前,手上的漢堡可樂全掉了一地。

  俞子城退了一步,避開他迎面揮來的一記猛拳。

  墨上塵在揮拳的同時,側身一拉,將詩奕牢牢護在身後,一臉敵意地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詩奕扯扯他的衣擺,在他身後小聲地說:「上塵哥哥,他是我大哥。」

  他知道,第一眼看到他時,他就已經猜出來了。墨上塵審視著俞子城身上優雅的亞曼尼西裝,明顯地感受到兩人的不同。不用多說,俞子城必定出身於哈佛或牛津之類的知名學府,或許還拿了幾個碩士、博士學位,精通多國語言,休閒活動就是坐私人專機到雪梨聽帕華洛帝唱歌劇。而他,勉強混到一張公立高中文憑,一樣精通多國語言,不過僅限於髒話,休閒活動則是打架鬧事然後到警局喝茶。不管他再怎麼自我進修,再怎麼奮發向上,在別人眼中,他終究只是個只會帶頭打架的幫派老大,而他看見她大哥時的第一個反應也證明了他是個只懂得以拳頭定勝負的野蠻人。

  他憑什麼留住詩奕?墨上塵右手探向身後,抓住詩奕的小手,用力一握。

  「墨先生,我是詩奕的大哥俞子城,謝謝你這幾天照顧詩奕。她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她跟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莫利那天說的話在他的腦中響起。

  墨上塵用力一咬牙,將詩奕拉出身後,推向她大哥。「你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個大麻煩。」但他甘之如飴啊!

  「上塵哥哥?!」詩奕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看好她,免得下次被人抓去賣了。」墨上塵說完,扭頭就走,沒有勇氣留下對她說一聲再見。他怕他會情不自禁地抓回她逃到一個永遠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上塵哥哥,不要走啊……」詩奕望著他愈走愈遠的背影,忍不住哭喊道。為什麼他就這麼走了?

  墨上塵咬著牙強忍下回過頭安慰她的衝動,決心對她的哭喚充耳不聞。她終究會忘記他的,就像每一個他愛的人終究會忘了他的存在,將他剔除於珍貴的記憶之外。

  「Mo,我很抱歉。」

  他看了身旁的郭謹曄一眼,「不,謝謝你。你已經讓我多擁有她幾天了。」

  郭謹曄開口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對一個失去所愛的男人,什麼話都是多餘的,於是他停下腳步,留給他應得的寧靜。

  他原以為詩奕是老天爺欠他的,最後卻發現老天爺什麼也不欠他,甚至連一張照片也吝於給予。墨上塵幾近歇斯底里地大笑,顫抖地打開照相機的底蓋,用力抽出空白的膠卷擲入遊樂園裡造形可愛的垃圾桶裡。

  老天爺,神是何其殘忍又何其不公呀!他沉痛地閉上眼,任心痛慢慢淹沒自己。

  她回台灣幾天了?

  詩奕坐在俞子城替她做的鞦韆上,抬起頭望著穿透葉隙的金黃色陽光,眨了眨眼,無所謂地牽動嘴角,微彎成常人看慣的無憂笑弧。

  有關係嗎?時間對她來說從來不是重要的事,星期一或星期日都是一樣的——起床、吃飯、睡覺,然後一天就過去了。

  她輕蹬足跟,鞦韆開始慢慢擺動,微風吹撫著她柔軟的長髮。她半垂下頭,隨著鞦韆的律動一前一後地擺盪著。

  滴答、滴答……

  她知道鞦韆一前一後地蕩了一回就過了一秒鐘,這是大哥小時候替她做鞦韆時跟她說的。

  滴答、滴答……

  爸去高爾夫球場打球,晚一點就會回來。

  滴答、滴答……

  大哥在公司辦公,晚一點就會去旅遊協會接大嫂回來吃晚飯。

  滴答、滴答……

  二哥和二嫂在埔裡,因為爸不准他們回來,可是大哥說晚一點爸就會准了。

  滴答、滴答……

  三哥在法國,他沒說他什麼時候回來,可是她知道他晚一點就會回來了。

  滴答、滴答……

  晚一點等大家都回來了,他們會拍拍她的頭,說她好乖,然後……

  然後呢?她驀地停下動作,無神地望著腳上可愛的娃娃鞋半晌,又蹬了下足跟,繼續蕩起鞦韆。然後他們又開始各忙各的,而她會繼續蕩著鞦韆,滴答滴答地等著他們下一次回來拍拍她的頭,說她好乖。

  可是上塵哥哥呢?他沒有跟她說再見,他會來看她嗎?他們還有好多照片沒拍。

  詩奕低下頭望著白裙。這件裙子不是上塵哥哥買的,他幫她買的衣服全都在舊金山,她沒有機會回去拿,因為大哥不准她回去。

  為什麼不准?她還沒跟上塵哥哥說再見呀!連再見都還沒說啊!

  一顆淚珠在她眼眶中滾了一圈直直掉在裙上,跟著泛紅的眼眶就再也管不住淚水,滴滴答答地哭濕了裙子。

  「上塵哥哥,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跟詩奕說就……走了?」她哽咽地對著空氣輕問,終於忍不住伏在膝上痛哭失聲。

  上塵哥哥,詩奕好想你、好想你……你為什麼不來看我?為什麼不來找我?我不在的日子,你傷心難過時,誰會抱著你?你可以去找那個藍眼睛的女孩子沒關係,詩奕不要你一個人傷心難過,因為你難過,我也好難過……

  X幫裡每個人都在猜,究竟誰會是第一個遭殃的倒霉鬼。老大這幾天就像長了兩條腿的活火山,偶爾噴出來的火山灰就讓大伙嚇得膽戰心驚,不知道哪一天會在自個兒面前爆發,燒熔個屍骨無存。

  這幾天飆車場的生意也特別好,因為老大飆車的速度簡直像在玩命,可是就不清楚到底是在玩誰的命,三天六場比賽就有七個人送醫院,六個被老大的速度嚇得跌下車壓傷了腿,剩下的那一個則是因為太刺激而心臟病發的觀眾。

  莫利站在飆車場的終點,皺眉望著墨上塵極其驚險地急轉過最後一個彎道,直奔終點。當墨上塵的銀色重型機車以將近半場的距離領先其他機車抵達終點時,全場歡聲雷動,尖叫聲、歡呼聲不絕於耳。

  一口氣衝過終點後,墨上塵減緩速度,在莫利身旁煞車停下。

  「你在玩命。」莫利沉著臉說。

  墨上塵脫下安全帽,丟給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的阿凡,指著那群觀眾,漠然地揚起嘴角道:「無所謂,他們可看得很樂。」

  「他們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又有誰在乎呢?墨家人?我媽?還是……」他一咬牙,聲音梗在喉間,連她的名字也說不出口。

  「你的生活不是只有那些人,還有我和阿懇。」

  「我知道。」墨上塵挑高兩道濃眉,帥氣地跨下機車。「我遺囑已經立好了。我要是真的把我這條小命玩掉,我的財產就歸你和阿懇,我會記得把你的比例調高一點。」

  莫利聞言,怒氣沖沖地瞪著他,「該死!我根本不希罕你的錢,你大可以帶著你的遺囑下地獄去!」

  「我正在試。」墨上塵令人著惱地露齒一笑。「我很努力在試。」

  莫利強壓下怒氣,看穿了他的意圖。「你用不著激我,我不會跟你打的。」

  「喔,多麼可惜。」墨上塵依舊以令人火大的口吻輕聲道,側臉斜睨著他,挑釁地一揚嘴角,「沒想我從黑巷裡挖出來的小莫利不只是個可憐的小毒蟲,還是個孬種——」

  「媽的!」莫利再也忍不住地怒喝了一聲,一拳揮向他的左頰。

  墨上塵不躲也不閃,硬生生吃下這一拳,跟著回他一記右勾拳,還不忘繼續挑釁地說:「小莫利,看來你真的辦公室坐太久了,這力道連只螞蟻都打不死!」

  「打得死你這只臭蛆就夠了。」莫利啐了一口,衝上前與他貼身打肉搏戰。

  兩人扭打成一團,幾乎全無章法。

  站在一旁的阿凡看見這情形,嚇得口瞪口呆,手裡抱著墨上塵的安全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扯開嗓門大叫:「救命啊!墨哥和莫哥打起來了!快來人啊!」

  看墨上塵下巴又挨了一拳,護主心切的阿凡叫了一聲,便要衝上前。

  「你不要命了呀!」另一個人連忙把他拉回來。

  「可是墨哥……」

  「墨哥要是會打輸,就不叫墨哥了。他們兩個人拳頭那麼硬,你這麼衝進去,還沒幫到忙,小命已經先玩完了。」拉住阿凡的龐克男分析道。

  忽然一個側踢橫掃向他們,龐克男眼明腳快地拉著阿凡往後跳了一步。「看到了吧!要是挨了那麼一腳,第八個送醫院的人就是你了。」

  打得難捨難分的而人又過了幾十招,最後終於雙雙倒在地上。

  莫利重重喘著氣,全身痛得像被人肢解後再隨便拼湊起來,唯一能動的只剩下那兩顆眼珠和嘴巴。他費力地轉動眼珠,一眼瞧見倒在他身邊的墨上塵和他手上的黑色皮手套。

  「媽的,你戴手套!」他不爽地啐道。

  「我是怕你被我打死。」墨上塵咧嘴一笑,立刻疼得整張俊臉皺成一團。莫利這傢伙十拳裡有八拳全往他的帥臉上招呼。

  「去!」莫利嘴裡不信地冷哼一聲,心裡倒也明白他說的是實話,那傢伙從小打架打到大,拳頭比石頭還硬。虧他還以為自己變得更能打了,結果原來還是他讓他。

  莫利動動肩頭,試著坐起身,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媽的!我明天要跟客戶開會,你看我這個模樣怎麼見人?現在你爽了吧!你幫裡那麼多人,想打架不會隨便挑十個八個去打。」

  幫裡眾人聽見他的提議,登時嚇得臉色發青。「莫利哥,我們和你無冤無仇吧!」

  「我就跟你們老大有冤有仇了嗎?」莫利沒好氣地啐了一句。

  墨上塵輕笑,氣息震動微痛的肋骨,陣陣痛覺提醒著他生命的存在。不知道是何時開始的,打架在他而言已經不再只是氣憤的表現,他從來不在乎自己究竟在一場打鬥中挨了幾拳。拳拳到肉的痛覺儼然成為他麻木生命中唯一的知覺,神經系統傳來的每陣抽痛提醒著他:他還活著。

  「阿利,我欠你一次。你要是哪天需要打一架,我很樂意奉陪。」

  「謝了,我沒你那麼變態!」莫利橫他一眼,「你欠我這一筆就讓你先欠著。我現在只想回家躺在我可愛的床上,有個性感金髮妞讓我抱。」

  「你的腰現在還行嗎?你要是動得了,我馬上找十個金髮妞送去你家都沒問題。」墨上塵調侃道。

  莫利不信邪地扭了下腰,立刻痛得哇哇大叫。「媽的!墨上塵,我倒了八輩子的霉才認識你這個死變態!」

  「早就告訴你認識我是你的不幸,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墨上塵輕笑,右手一撐,像個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

  圍觀的人嘩然同聲驚歎。果然不愧是X幫的老大!

  他朝阿凡招招手,吩咐道:「找人送他回去,順便去武術館叫個看跌打損傷的師傅到他家。」

  「對了,阿利。」墨上塵蹲下身,在莫利耳遢低聲道:「老闆決定准你放假半個月,就從年假裡頭扣,你安心在家裡養傷。」

  他可愛的休假就這麼沒了?!莫利聞言呆了十秒鐘,才心酸地哀歎一聲。老天,他為什麼要被他救?他為什麼會欠他一條命?

  「阿塵,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時候真的讓人很想除之而後快!」

  「很高興能夠讓你有這種衝動,我只是盡我所能而已。」他漠然說道,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可惜沒有人辦得到。」

  莫利聽得出他的話並非囂張的誇示,而是對自身生命的輕忽與厭倦。

  他歎了一聲,忍不住想勸他。「阿塵,俞詩奕只是個過客。就像你在街上撿到別人掉的皮夾,歸還給失主後,就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每個人對我來說都是過客,又或者我對每個人來說也都只是過客。」沒有人會費力去記住剛才從身邊走過的路人是誰。墨上塵揚唇一笑,站起身拍淨身上微小的塵埃。

  或許他母親在替他取名字之初,便已預言了他就像陌上的塵土,沒有人會記得,也沒有人會多看一眼,甚至包括了他的親生母親。但他多麼希望那張甜蜜的笑臉會像她所承諾的,她會一直一直記得他是她最最最喜歡的上塵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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