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人們的尖叫聲,也看到了眾人愕然的臉孔。
他感覺到那雙大手接住了他,感覺到自己肩上彷彿有了什麼東西……溫熱、狂熱地噴了出來。
紅的血、蒼白的禮服,溫熱的、狂亂的心跳,像欲掙脫胸腔的野獸。
賀特瑟這一劍,下手重得讓挨劍的人已感覺不到痛。
琉拉的感官在擋下那一劍時,像由自身的軀殼脫離一般的處在真空狀態中。
「快保護陛下!」有人喊著。
「保護陛下!」
「有人行刺陛下!」
原本一場喜氣洋洋的婚禮,在這樣的一劍之下劃破了原有歡欣鼓舞的熱鬧,民眾有人開始尖叫,有人四處奔跑……
而原本朝盧克索神殿前進的轎子,周圍一下子便湧入大批的上埃及軍隊。
「琉拉!」
他聽到了門圖荷太普的叫聲,然後,他的靈魂又再度地鑽回那副名叫琉拉的軀殼中,為了回應他最深愛的人。
「琉拉!琉拉!張開眼睛看我啊!」門圖荷太普的聲音十分慌亂,眼中所見的,儘是一片殷紅。
他沒有辦法將琉拉肩上的傷口止血,他的衣物上全都是捨身救主的少年鮮血。
「……嗯……」琉拉困難地發出了聲音,這讓門圖荷太普燃起了一絲希望。
「你撐著點!我馬上就請御醫來醫治你!」他焦灼、大聲地跟琉拉說著。
「不……」琉拉張開嘴,困難地發出聲音。
他倚著門圖荷太普的身子,勉強地轉向方才刺了他一劍的人。
「你不要……不要傷害他……」
琉拉的臉慘白著,用極為吃力的聲調說著。
已經被一邊的衛兵制伏的賀特瑟,冷冷地看著這個壞了她復仇計劃的少年。她的禮服上亦沾染上琉拉的血,純白的禮服上此刻已像被劃上朵朵紅色睡蓮的畫布般,刺目奪人。
「別再說話了,我求求你!」門圖荷太普像是一隻熱鍋上的螞蟻般著急著。「御醫呢?不是已經叫人去請他來了嗎?快點叫他來!」
琉拉一隻顫抖的手撫上了門圖荷太普俊俏的臉龐,像是在安撫情人急躁的情緒一樣。
「琉拉……」門圖荷太普望著這個正一點一滴由他生命中流逝的靈魂,可他依舊束手無策。
琉拉此時,給了門圖荷太普一個最淒美的微笑。
「別這樣,琉拉!」門圖荷太普帶著悲慟的音調大喊著。「你絕不可以丟下我一人獨活……」
他還沒說完,琉拉竟用全身最後僅剩的力氣,大力將門圖荷太普推開,而自己也從轎上摔下地面!
「琉拉——」
門圖荷太普大叫著心愛的人。
他不敢相信,琉拉想要從他的懷中逃離,想要這樣斷絕自己的性命?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擅自了斷自己年輕的生命?他不再愛他了嗎?他是這樣無視自己摧心裂肺地叫著他……
「哈哈哈……哈哈哈……」被壓制住的賀特瑟突然發出狂笑。她那張如花般美艷的容顏在此時竟顯得猙獰。「門圖荷太普二世啊,門圖荷太普二世!世人皆讚美你神勇的功績,可我現在見著你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原來你也有無法掌握你心愛之人的時候!瞧他被我捅了一刀,還拚命不要死在你懷裡,看來你只是一個成功的君王,卻是個失敗的情人啊!」她笑著,像只不畏眼前危險的野獸。「這樣也好,我雖殺不了你,可也讓你永生永世,一輩子都在得不到愛人的絕望中度過!」
「住嘴!往嘴——」門圖荷太普大喊著,他企圖停止賀特瑟對他的嘲弄,可賀特瑟的笑仍不停地迴響著。
「哈哈……」
原本一場名為聯姻的和平婚事,在新娘的瘋狂復仇行動下宣告終結。
門圖荷太普像是作了一場好長好長的惡夢。
在夢中,有像烏鴉一樣鬼叫的歡呼聲、有賀特瑟的狂笑、有琉拉的鮮血……還有一場像兒戲般的愚蠢婚禮。
許多人從他的面前走過,有侍衛、有大臣,有一些幫他換衣服的侍女……
陛下,您有沒有受傷?
陛下,請您下轎,回宮了。
陛下,已經到了,請您回寢殿,讓御醫為您仔細地檢查。
陛下,請讓我們替您更衣。
陛下,您……
他只覺得心好亂,亂到他的思緒變成一片空白。
他完全無法相信,方纔的一切是真的發生過。
這是真的,可卻像是一場有著許許多多魑魅魍魎所編導的一齣戲碼。由於他的統一慾望,將盧克索裡的穆特女神移到新的神殿;他扭轉了天上星星運轉的軌道,為的是要讓自己成為這大埃及帝國的帝王,可是……他亦失去了很多常人所擁有的微小幸福。
「王兄……」
他聽到他弟弟的聲音迴盪在這偌大的寢宮中。這一間原本應該用為今晚新婚的華麗房間,此刻只有新郎一個人。
「我真的很難過,發生了這種事……」索伊爾搭上了兄長的肩頭。
「索伊爾……」他喚著弟弟,可是他的臉色也是慘白的——可以說比受了重傷的琉拉還要慘白。「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傷害了太多人了?」他的唇顫抖著。
索伊爾不忍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好不容易統一了埃及,在這樣的意外發生後,門圖荷太普還要面對著失去摯愛的心痛。
「你沒有錯,王兄。」索伊爾拍拍他的肩。「有的時候,一個領袖是不能考慮到太多的兒女情長、太多的婦人之仁的,你的肩上可是扛著上埃及的人民的福祉啊!這樣的重擔,不是一般的男人說扛就可以扛的。」
「我……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門圖荷太普撐著自己的頭,狀似煩惱。「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不是你的錯啊,這只是……只是因為你是王,所以必需去面對很多很多一個普通人所不能忍受的苦。」
「……我想去看琉拉。」他對弟弟說著。
穿過這長長的迴廊,這廣大的宮中在沁涼如水的深夜裡,顯得有些陰森。
門圖荷太普的腳步同那一天在宮中遇到琉拉的時候一樣地急迫;當時他也是這樣地害怕失去這天地間唯一的摯愛……
「我已經吩咐御醫一定要用上好的藥材救他的性命。我把他安置在你寢宮附近的房間,不用擔心,日夜都有侍女在他的房間照顧他。」索伊爾跟著哥哥的腳步,一邊行走一邊解說著。
他們走到一間房門前,果然有兩個侍女正在門外看守著。
「進來吧!」索伊爾將門打開,促著門圖荷太普進去。
他跨進病房,一見到眼前的光景,他簡直就要停止呼吸了。
那是怎樣一副令他心碎擔憂的容顏啊!
望著琉拉,感覺他細瘦的身軀在這樣一張大床上是顯得這麼樣的虛弱無比!事實上也是如此,他清麗的額上,包著因為摔下轎子而弄傷的傷口,一層一層的紗布將他的頭給層層圍住。而他的眉心是緊蹙著,像是一個永遠都打不開的結;一直都是烏亮眼眸的雙眼,如今緊閉著;他那讓門圖荷太普一見傾心的容貌如今依然美麗,只是慘白得如同一張紙……
琉拉的胸口上裹了厚厚的紗布——這是他為了門圖荷太普而留下的功勳;這是他策馬及時趕到的成果。
「御醫說他傷得可重了,這三四天內還是危險期,像是在和死神比賽一樣。而且……他還摔到腦袋,昏迷不醒的程度也還要再觀察。還有……」索伊爾繼續說了下去:「還記得今天匆匆送到你寢殿的下埃及來的公文嗎?那是尤努的總督發的。」
「他說了什麼?要說他向底比斯送來一個蛇蠍新娘嗎?」
「他說那個女子不是賀特瑟。」
索伊爾的這句話讓門圖荷太普震驚!
「他是來求救的。」
他安靜地聽著弟弟的報告。
「他說,那個女子是賀特瑟的一名遠房表姐,很巧地,她也和賀特瑟同名,年齡又相仿,於是她常會進下埃及的宮中同賀特瑟一起玩,兩個人就像是親姊妹一樣的親。這場婚禮是她為自己的情人——庫裡總督的死亡,而自導自演的一著狠計!在賀特瑟要起程到上埃及的那日,這個狠心的表姐便毒殺了自己的表妹,她在這些日子裡招兵買馬,吸收對下埃及不滿的激進分子,強佔了尤努總督的宮殿,且在近日也有意要攻進上埃及的領域。」索伊爾最後下了結論:「他是要我們協助他,他現在人被軟禁著。而這一份密函,是他忠心的僕人冒死送來的。」
門圖荷太普聽著索伊爾的簡略報告,他的心好像也和正在與死神搏鬥的琉拉一樣痛苦著。他的視線朦朧得看不清眼前的意中人,有著一股熱流從他的眼眶中流出。
「為什麼?」他握緊著拳頭,連他的唇也給咬破了。「琉拉是無辜的,他只是一名僕役,為什麼連他也……連他也要陪著我走上這一條不歸路呢?這不公平……不公平……」
門圖荷太普的低語抗議,被愈來愈深的夜給吞噬。
第二天開始,底比斯諸臣便開始調查這整件事的陰謀策劃者。
從最先開始起頭的聯姻提議者——亞士奇開始審查,到昨天晚上所有從下埃及的陪嫁貢品、侍者,以及所有有關於下埃及的東西像是在撲滅病蟲細菌似的做了一番地毯式的清查。
底比斯宮庭中人人議論紛紛,這會兒親向尤努的所有官員都害怕被扣上謀反罪的帽子。
門圖荷太普這次真的生氣了!
宮裡的人都知道為護駕而中劍的琉拉身受重傷,如今仍昏迷不醒;這也是王為何大怒的原因之一。對於下埃及送來這樣一樁「叛變」的和平婚事,或許正怒氣沖沖的門圖荷太普二世會領兵攻打下埃及,再次大動干戈。
而被當場抓住的賀特瑟——這位差點變成埃及王后的女子,目前也被囚禁在深宮的某一處,嚴加看管著。對於若要開火的上埃及來說,抓住下埃及叛變的頭子可是一個好理由。
從今天早上起,門圖荷太普就從未曾休息過。
「下一個!」
他大聲地叱喝著下一個政事的報告。
這時,索伊爾走上前去對他耳語:
「剛剛,在東邊的宮殿長廊上發現了一具賀特瑟侍女的屍首。要去看一下嗎?」
門圖荷太普對於弟弟的提議允諾了,於是一行人移到東邊的長廊上一探究竟。
來到現場,只見那裡屍布一掀起,門圖荷太普便馬上認出了那名女子便是那日同琉拉在無花果樹下爭執不下的女子;他立刻明白了這整件事的始末,也知道了為什麼一直所向無敵的辛姆歌舞團會在一夜之間全團被殲滅。
這是兩個失去愛人的女子,化身成厲鬼的報復。
庫裡愛著賀特瑟,所以庫裡詐降,偷偷地把上埃及的情報回轉給尤努。
與尤努總督之女同名的賀特瑟為失去所愛,選擇了用她一生的幸福做賭注,殺了真的賀特瑟,一個人遠嫁至敵方,行刺了殺了愛人的王。
吉納莎因為失去了琉拉,所以殺了所有的夥伴。
他還能說些什麼呢?還能奢求些誰的原諒呢?這一切的犧牲,換取的是這兩塊土地的合併、人民的安樂。
所謂的自由,是建立在多少沙場上的軀體和熱血所換來的?
他是王,下的命令並不一定每個都能讓人心服口服,但至少會是一個顧及大多數人的幸福所下的決策。
「陛下,我們剛剛查出來了。」勞米在門圖荷太普的耳邊低語著。「當時執行暗殺庫裡的人,是琉拉。」
門圖荷太普顫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這事情竟是這麼複雜而巧合。這命運的絲線是如此續密而繁雜,可是神力無邊的神卻有辦法將所有的人和事全部在同一個時間一起運行。
他輕輕地揮了揮手:「傳我的命令下去,派兵到下埃及,鎮壓反抗法老的逆臣亂黨!」
西元前二○三九年夏天,門圖荷太普二世出兵至下埃及平亂。
這一場戰爭,可謂是真正統一的最後一戰。
上埃及的百萬雄兵盡出,卯足了勁為這真正的和平而戰。
下埃及這一批失去了賀特瑟主宰的亂黨,根本不是底比斯的對手,這一場戰爭很快地被平息了下來。
門圖荷太普對于歸順的下埃及各州總督,大多讓他們仍在地方上擔任政治首長,並開始修定、規劃一切條文,每年的稅收、島地的收成等等民生事情也都有了完善的制定。於是,這整個國家步上了平穩的軌道,開始了正常的運作。
在慶祝上下埃及終於統一的同時,門圖荷太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很快地把在北方喜愛襲擊三角州人民的貝都因人趕走,亦在這同時合併了奴比亞北部。
這時候的門圖荷太普,可說是無往不利的東方霸主;是在戰爭女神羽翼下的天之驕子。人民對於這樣一位充滿勇氣果敢、智慧謀略的帝王,是多麼地崇拜;他們為他的英勇事跡刻劃在神殿上,吟唱詩人為他贊唱著華麗的功績,他是上天派來地上的天神,為這一片曾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的國土帶來希望。
如今,這位偉大的國王,他身邊的王后位置仍是空的。
因此,國內所有貴族家的千金、國外想結盟的公主,全部都在盤算著這個令人稱羨的頭銜。
於是,許多人開始好意地在宴會上安排著某某千金到場、某國公主來訪,像是一場變質的相親。
而這位國王,只是搖著頭,給所有熱心人士一個優美的微笑,然後悄然離開會場。
於是大家都明白了,這位年輕的王,他的心中依舊只有那個人的駐留。
每當夜深人靜,繁華皆離開這座孤寂的王宮時,門圖荷太普就會想起他。
一年的光陰交替著過去了,可是琉拉依舊仍沉睡著。
像是未曾開起花苞的睡蓮,只是靜靜地,躺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願清醒。
門圖荷太普每日每夜,清晨和黃昏,都會來看他;帶著從池裡剛採下的睡蓮而來。
門圖荷太普會遣下所有的侍女,獨自和這沉睡之人聊著。
「琉拉……琉拉……」
他輕喚著這心愛的名字,這比他的名字還要珍貴的名字。
即使四處爭戰,他也未曾將這個名字的主人從腦中拋去。因為這個名字已經融為他身上的血肉,是他血液中的沸騰因子,是他心跳的原動力,是他眼中的靈魂。
他會牽著琉拉的手,對他說一說今天發生了哪些事……
很多時候,他似乎感覺到,琉拉就躺在床上對他微笑著……像第一次吻他之後,那種帶著嬌憨俏皮的笑。
他突然想到,他從來沒有看過琉拉跳舞。
身材輕盈的琉拉,若能穿戴著美麗的服飾,在這寬大的王宮中翩翩起舞,必定像只這世上最美麗的孔雀。
就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讓人驚艷!
就像是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讓人驚喜!
就像是第三次見到他的時候,讓人驚心!
「我會一直等著你的……」門圖荷太普拉起琉拉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說著。「無論多久,無論我和你都已齒搖發白、行動不便,像老頭兒的年紀時,依舊愛你,依然等你。你並不是貧窮的,因為你還有我,我絕不會像你這麼殘忍地拋下我,獨自昏睡不醒……」
門圖荷太普一字一句,不斷地向琉拉發誓。
「我以我的心起誓,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國王的舞姬,也是國王最初、也是最後的愛侶,所以你要為這可憐被你遺留在世上的癡心人再次醒過來,因為你已是他靈魂的另一半。」
門圖荷太普對著琉拉說著。
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了唯一的真愛之後,才能體會到那看似平淡普通的事情,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門圖荷太普現在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意了。
他現在最大的希望,不是擴張版圖,不是娶一個如花似玉的王后,而是向上蒼祈求,讓他這一輩子最珍愛的人能再一次地睜開眼看他;再一次對他展露如朝陽般健康的微笑,然後換他替琉拉摘無花果,換他為他付出一切。
即使是他的王位、他的生命,他都不會吝惜;只要,只要他不再沉睡……
翌日清晨,有著一件重大的事件要舉行。
王宮前面的大廣場上,早已經擠滿了圍觀的民眾。這從四面八方擁來的人群,像是正議論紛紛等一下即將要來臨的事一樣地沸騰。
沒錯,今天,是賀特瑟行刑的日子。
這位在一年前喧騰一時的女主角,曾是差點坐上埃及帝國王后之位的女子,同時也是一個為愛瘋狂的可憐女子。
她對真的賀特瑟所下的手段之狠毒,還有行刺門圖荷太普的行徑,讓全國皆嘩然。
有人同情她,對於她這種自毀前程的做法也相當惋惜;也有人唾棄她這種阻礙上下埃及統一的卑鄙行為……眾人對她的看法都不盡相同。
門圖荷太普也到了刑場,其他的臣子也跟著他來到這兒。這刑場擺了一個高台,門圖荷太普和其他朝臣便在上面觀望。
在場的眾人們看到他來臨,也都感到意外;很少有刑犯處死時,法老在場的局面。
當賀特瑟被士兵押至刑場時,引起了比方才門圖荷太普出現時更大的騷動;在高台上的門圖荷太普身邊的臣子,亦都議論紛紛。
賀特瑟被削去了長髮,一年以來的拘禁日子讓她憔悴了不少,她原本豐潤的兩頰已然消瘦,身上的粗糙布料和髒瘦的身子已看不出她曾是一位高貴的貴族小姐;唯有那雙溫潤光亮的眸子……如今仍閃著詭異的光芒。
「等一下!」門圖荷太普喝阻了正要行刑的士兵。「帶她上來。」
於是這名犯人被帶到門圖荷太普的面前。
他詳端著正跪在他跟前這曾經差一點是他的妻室、這個有著對死去的情人無比堅貞愛情的女人。
「你有什麼遺言嗎?」他唐突地問。
賀特瑟和其他在場的人也被這樣一句問話給愣了一下,她的眼眸中仍有著和以往一樣的傲氣。
「沒能取你的性命,是我的遺憾。」她冷冷地回著他。
「大膽!」一旁的士兵喝阻著這口出狂言的死囚。
「沒關係,退下。」門圖荷太普發令著。「可我也像你一樣,孤苦無依地活著……」他苦笑。「你倒好,現在馬上就可以去見庫裡了。」
賀特瑟笑了,那張憔悴的臉上因這笑而有著無比的光彩。
賀特瑟贏了,她成功地讓她所恨的仇人陷入煉獄之中。
雖不能取仇人之命,可卻奪走仇人摯愛。
當她的頭顱被劊子手給砍下的時候,門圖荷太普好像還聽到她的笑聲。
門圖荷太普閉上了眼睛,俊秀的臉孔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這是一個承受了許多痛苦的表情。
沒有人敢打擾他們偉大的法老,他們都知道,陛下又想起了琉拉。
那一夜——
門圖荷太普在睡夢中聽到了一串串有節奏的鈴聲,像是……像是宴會上的舞孃手腳上戴著的鈴鐺。
他嗅到了清香的蓮花味,像是……像是他每天帶給琉拉的那些蓮花一樣的清淡香味。
他感覺有一個輕似羽毛的觸感正在他的臉上玩鬧著,像是……像是女人的長髮。
門圖荷太普猛地睜開雙眼,他看到了他無法相信的一幕!
是琉拉!裝扮成舞姬的琉拉!活生生的琉拉!
「琉拉……」門圖荷太普興奮地大聲喚著心愛的人。
如彩蝶,如孔雀般炫爛地舞著精湛舞蹈;琉拉的身影在門圖荷太普面前跳著美麗而變化多端的舞曲。
他第一次見到琉拉的舞藝,這比他以往所看到的任何一個舞姬都還要美上千萬倍。
「好美……」門圖荷太普像個孩子似的抱住琉拉的腰,興奮地跟他說著:「你的舞跳得好棒!你是天下最美的舞姬!」
琉拉只是笑著,他拉著門圖荷太普翩翩起舞。
門圖荷太普現在的心情是這一年來最高興的一刻了;他從琉拉昏迷不醒之後,就再也沒有開懷大笑過。此刻他正笑著,高興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拉著琉拉的手,吻著他的眉,吻著他閉上的雙眸,吻著琉拉上揚的嘴唇。
門圖荷太普是這麼地高興,他日日夜夜的祈禱終於有效了!神終於把他的愛人還給他了,讓琉拉的眸子能再度地睜開,讓琉拉的唇能再次地展笑,還在他面前跳著這麼漂亮的舞……
他感謝上蒼,感謝諸神!
「跟我在一起,琉拉!」門圖荷太普說著:「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了,我這一輩子就只要你一個!跟我在一起,我要給你這天下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忽地,琉拉突兀地放開了正高興歡喜的門圖荷太普的手。
「琉拉?琉拉?」
門圖荷太普不解為何少年放開了他的手。
「你不歡喜同我在一起嗎?」他不安地問著。
琉拉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
突然間,原本應有的歡樂氣氛全不見了,只剩一片黑暗和他們倆。
琉拉開始往後跑,那繫在他腿上的鈴鐺一下子便毫無規律地狂亂響著。
「琉拉?」
門圖荷太普想追上前去。他不能再失去他了,他的心再也無能承受再一次的心力交瘁。
「別這樣……」門圖荷太普痛苦得像只失去水庇護的魚兒般哀求。「別再丟下為你牽腸掛肚的我!不——」
最後一聲驚吼,門圖荷太普終於被他自己的痛苦呻吟給驚醒了!
原來是夢。
他心裡暗自慶幸著,這幸好只是一場夢,一場不算太壞的夢……他還看到了琉拉,他還見著他的舞。
深夜裡,清涼微冷的風吹過他的寢宮。
突然間,有人敲著他寢宮的門。
「陛下……」
一股不好的預感忽地從腳底竄起一陣寒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