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何體統!」年紀已七十五的鄒奶奶叨念了一句,「牟家這次可教我們鄒家的臉往那兒擱啊!這糗可出大了!」
穩坐沙發、半天不吭氣的鄒雋易瞧了母親一眼,臉也綠了一半。
「奶奶,」鄒懷魯機靈地趨身到奶奶背後,為她掐掐頸背、捶捶肩。「也沒那麼嚴重嘛,您說是不?」
「哼,你這小死沒良心的!只要我一扯上牟家,你的腦袋就長滿了漿糊,那張嘴就沾滿了蜜糖似的,整顆心都偏到人家那兒去了。」
「冤枉啊!奶奶,果真如此,教我天天背您上山去拜廟,走上一千級的梯子直到我筋疲力竭至虛脫陣亡為止。」
「還說呢!你這不是挾泰山以脅北海嗎?明知自己是我這個老太婆的命底,還故意以死來跟我要脅。早知如此,要你娘再多生幾胎均分我這個奶奶的愛就好了,也不會教你這麼放肆,沒大沒小。」
「奶奶,您最好了。」鄒懷魯附至奶奶的耳畔嘀咕著,「奶,二姊是無辜的,總不能教她去嫁那個腦滿腸肥的石老頭吧?那多可憐!不啻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牟家老二會暫時避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上回聽他嘀咕過,說他只是個既沒前途又沒錢途的照相師,配不上二姊。等他想通後,會回來的。」
「是啊!允中和定中從小就孝順,不像他們的小麼妹,沒一點知恩圖報的觀念……」
鄒懷魯馬上把話再次扯開,以免挑起奶奶對為盼的怨恨,這是他這輩子最不樂觀其成的事。
「對嘛!給他一點時間想清楚。不過看爸正在生姊的氣,情況不妙,但只要奶奶說句話,他不敢不聽。」
「哼!又要利用我了?」鄒奶奶表面上雖然不悅,但孫子這句話可讓她樂歪了。「有你娘去勸他就好了。你爸他早不認我這個做娘的了,哪還會聽我這個老太婆的話?」
「會啦!會啦!」
☆ ☆ ☆
「這事得重新商量過,我們帖子都發了,也延請了各大飯店的主廚到牟家,屆時缺個新郎可不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玄羚,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呢?該不該找石副總出來頂個位子?還是乾脆取消婚宴好了?」鄒雋易往老婆那邊一瞥,看她擺出一臉驚訝的模樣。
「我?我怎麼知道呢?這事我又不懂。問媽吧!由媽作主。」童玄羚早就看到兒子在老太太身上下了功夫,如果她現在多嘴豈不要壞了事。
「媽,您說怎麼辦?我說找石副總好了,他很早就喜歡鄒妍了,雖然不知道她哪一點好,但牟家老二是比石副總聰明多了。」可見鄒雋易多討厭他這個女兒了。
「你這節骨眼上,還護著外人!鄒妍好歹是我孫女,叫我一聲奶奶的啊!我可不許她嫁給石白滔那個淘金客。」
「那怎麼辦?」鄒雋易把問題推給老太太。「請媽作主。」
老奶奶心下盤算了幾秒。「我看不如這樣吧!就把結婚改成文定請客,地點改回家裡來,反正牟家一干子的親朋已是我們的半親,即使換個新郎、新娘,他們到場觀個禮,也不會有啥不妥。我看,就教小魯權充當個假新郎,再看看有誰能頂鄒妍的位。」
她這話一說,教全部的人當場愣在原地。
這中間有很大的不妥之處。文定這習俗是著重在女方的身上,理應由女方出面邀請女方的親朋才是,如今卻出鄒家辦喜事,怎麼說都說不過去。但是沒人敢吭一句話,因為沒本事想出更荒謬卻又合適的主意。
鄒懷魯眼見情況如此,暗地叫苦連天,因為他知道奶奶所答應的假新娘人選,絕對不會順著他的心意走。他第一次有那種倒栽蔥的感覺。
「可行!可行!」鄒雋易點了點頭,建議道:「既然如此,我建議叫為盼充當新娘好丁,反正小魯也喜歡,客人又是現成的改不得……」
「誰說的?」鄒奶奶神色一黯,悶哼一句打斷兒子的話,「是誰說過由我作主的?」
「簡易,我們就讓媽決定吧!我看為盼不見得會同意,屆時場面更難收拾,也更為難牟親家。」
童玄羚這落井下石的話一出,鄒懷魯當場要咳出血來了。想不到他娘窩裡反,竟在這種時候扯他後腿!
「還是我媳婦識大體。既然那沒分寸的丫頭敢當我的面親口說出『齊大非耦,無能高攀』的字眼,她現在就連邊都別想給我沾上,即使是作假戲,都不成!」鄒奶奶敏銳地掃了蹙著眉的孫子一眼,問:「小魯,聽不聽奶奶的話?」
「當然聽了。我的皮再厚,好歹也是肉做的,禁不起人家三番兩次的硬釘子碰。」鄒懷魯打起精神,溜了一句,接著扭頭對母親怒目而視,眼底的兩簇火苗正強烈地打著信號燈,似在問著生母:你我到底算不算是一對「母子」7「好極了,我總算沒白疼你們母子一場。」鄒奶奶接著轉向兒子、媳婦道:「你台南一廠廠長莊少古的女兒莊婷這妮子不錯,」然後馬上轉頭問孫子,「小魯,怎麼樣?」
當然不好,黏得跟牛皮糖似的!
「奶奶,莊婷是不錯,但是我怕沾上她以後,要甩不容易啊!」鄒懷魯往母親方向投了一個哀求的眼神。
做媽的一接到密碼,迅速拆碼,說:「說得對。媽,小魯雖然傻憨憨、沒什麼真才本事,行情並不被看好,但到底咱們鄒家有一點小錢,會衝著利來咬著錢不放的還是大有人在;這一點不為他防範著些,是不行的。」童玄羚見機行事,「我建議,若能將此事公事化,挑定人選、詢問人家意見、再列出優渥的條件,等他們點頭後打個契約,言明利害關係,以免日後牽扯不清。」
「是啊!媽這主意好!」鄒懷魯喜孜孜,輕捶著奶奶的肩。
童玄羚不念舊惡,丟給兒子一臉「不客氣」的顰笑。
「好吧,玄羚,你有沒有任何好人選?」
童玄羚胸有成竹地回答:「有的。台北廠長的小千金張昭釧不錯。相貌、口才、學識都不差,而且追她的公子哥兒又多,聽說還得掛號、預約登記呢!到時就說她看不上我們家小魯就行了。」
「我不要!」鄒懷魯大吼一聲抗議。但沒人理他,就好像他的發言權已被褫奪,所有的抗議都被消了音似地。
「掛號、登記?又不是上醫院看病!」鄒奶奶微皺眉。
「媽,那只是誇張的講法罷了,只是強調她多的是好對象,不差懷魯一個。」
鄒奶奶想了一下,不太滿意自己的孫子得淪為被人甩的命運,但是在此燃眉之急的時刻,也只得吞下驕傲,撞一下運氣,來個急病亂投醫了。
「好!一句話!就昭釧!」
此刻的鄒懷魯只想掐斷自己的臍帶,恨母親為什麼要生下他,因為張昭釧是纏他纏得最緊的一個倔小姐。母親要陷害兒子入火坑,莫過於她這狠招來得厲害。
這樁事,就全落在童玄羚肩上了。能幹的她,只花了一個早上便聯絡上張家。
張家礙於這李代桃僵的計畫是前者董夫人提出來的,不敢說不,連多少好處可拿的條件都還沒聽完,就忙不迭地承諾幫忙。其實張家打的算盤也是巴望此事能假戲真作,讓女兒最後還是能踩進鄒府這個萬金財庫。
無奈,沒想到董事長夫人最後才附註說要打契約,只得毫無異議的點頭。
☆ ☆ ☆
這事一被擺平後,鄒雋易就拉著老婆說要睡個午覺,連一句安慰他這個替死鬼的話都不吝施捨就上樓去了。
這教趴趴在窗台上的鄒懷魯冷笑地目送父母親離去,心裡還直咒著。好個一樹梨花壓海棠!你們會安分平躺在床上才有鬼!一個是貌似風度翩翩的四十壯男。但實際年齡卻已是五十七歲的糟老頭,一個是年近四十五歲的中年婦人,兩人還對室內運動這麼熱中,就沒見過這麼愛玩成人遊戲的老夫老妻過。
☆ ☆ ☆
童玄羚翻身躺在丈夫結實的臂彎裡,享受著他的唇呵著她耳垂的酥養快感,體驗他一雙大手在她酥胸上製造出的熱潮,接著懶懶地伸長玉臂,打了一個呵欠後嬌吟一聲。
她毫不介意的將玉體橫在偌大的錦床被上,給了親愛的老公一個養眼的時機後,馬上輕盈的一個旋身跨坐在老公的腰上,自己則緊揪著她老公按時健身所鍛煉出來的體格,為他至今仍沒走形的身材在心中嘖嘖稱奇不已。
「你說兒子會不會恨我入骨?」
「若他真的會,也沒關係,有我這個做爹的人愛你入骨就好了。」
鄒雋易沙啞著喉嚨對太太吐露愛意,他粗糙的大手在她潔白如凝脂的曲線上繞行,恨不得能將她搓進自己懷裡。以前總以為迷戀她的美色與嬌軀是正常的身體慾念,沒想到愈老,卻愈愛她聰敏慧黠的心。若非她是這麼的機靈、有頭腦、耍心機的話,恐怕他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移情別戀了。
所謂惡夫自有惡妻制,該是他倆的最佳寫照。
「我是說真格的,不用十分鐘他大概就會上來質問我了。」
「我早將門鎖得緊緊的,還上了三道鎖。更何況他不是只有七歲大,懂得分寸。」
他輕吻著老婆的頸項,教她嬌喘連連,然而他這話一說,卻教童玄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記起兒子七歲那年,他們夫妻倆在電話線上吵架,她急得哭了,他電話一摔後就不理會她再次撥過去的電話,卻沒料到他是直奔回家來安慰她。當然,那時他所想到安慰的方法只有一種。正當他們夫妻倆恩愛得渾然忘我、如火如荼時,哪知兒子童稚卻振振有詞的怒罵聲就傳入她的耳朵裡。
「色爸爸!壞爸爸!放開媽媽!走開!走開!」
從此,她老公進房的習慣一定是先扣上門閂。
童玄羚忍不住地歎道:「哎,我頂氣他那股又臭又硬的魯鈍勁。平時他可是機靈得很,怎麼遇上為盼那丫頭就變得這麼鈍呢?都二十六歲的人了,還不知霸王硬上弓這玩意。喜歡人家就早點下手搶過來啊,等生米煮成熟飯時,人家還能說不嫁他嗎?何必文謅謅請人說了三次媒、砸了老鍋底,反倒惹老人家不快。這次不下點狠藥是不行的了!」
「你這是做母親該有的樣子嗎?」鄒雋易忍不住揶揄老婆,「他有自己的想法與行事風格,再加上為盼並不好哄,我們為他操之過急還嫌太早,只會壞事。」
「我總覺得是冠宇不讓她嫁,教著她說話來氣媽,以便拒絕咱們家懷魯。」
「要是我,也會這麼做。媽第一次去提親時,為盼才十七成,以我的年齡推算,奶都還沒斷呢,怎麼捨得讓她嫁過來!就算他再疼小魯,也是得為他自己的女兒打點一番才是。」
她伸出了細長的腿往老公的腿上摩挲過去,「還說呢!怎麼不先檢討自己,想想當年十七歲的我,是不是也已斷奶了呢?」
「我檢討過了,結論是我搶奪的時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更何況有人天生發育得早,即使你還沒斷奶,我也要把你禁臠起來。」他說著緊環著老婆,給她一個霸道的擁抱。
童玄羚心底隨之漾起一陣甜意,但嘴裡卻不饒他地念著:「還不是有你這個壞榜樣在先,教人家做父親的不三思後行都不成,以免小魯像到你的風流個性。」
「不會吧!我看他多半是像到你,挺懂得以退為進、扮豬吃老虎。」
「好啊!你暗損我是頭豬……」
彷彿嫌她多嘴一般,他馬上以吻封住了她的唇,輕掬她的瓊漿玉液。
☆ ☆ ☆
篤!篤!兩下叩門聲。
鄒懷魯雙臂環抱,倚著父母親寢室的門緣而站。門一開,只見他母親穿戴整齊,正梳著一頭俏短髮,綻放妍笑地盯著他。
看來她是有備而來,等著他的質問了。
「魯少爺,你還沒換穿正式的衣服嗎?已快四點了!雖說你這個客串新郎倌已夠瀟灑了,但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你總得敬業一點才是。」
「問題是我寧可做笨禿驢敲鐘去!」
童玄羚腳一踮,馬上伸手摀住兒子的嘴,低聲斥道:「這種孩子氣話是由得你亂說的嗎?別教奶奶聽見,惹她心煩。你先換好衣服再談吧!」
「我得到答案後,自然就會去換衣服。我能借一步,進你們房裡說句話嗎?」
「你爸還在休息呢!」童玄羚臂一抬堵住他的路。母子倆正好差了一個頭。
「是嗎?那剛才是哪一位大爺叫床叫得那麼起勁?」鄒懷魯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他好氣!做爹娘的人明知他正為這樁事苦惱,卻還逍遙得跟神仙眷侶一般。
「鄒懷魯!」童玄玲一臉緋紅地斥責道:「你說什麼?」
「媽,對不起,但我真的很急。如果為盼誤會的話,我這條鹹魚是一輩子都沒機會翻身了。」
「這是權宜之計,牟家的人理當體諒才是。」
「話是沒錯,但有人會誤導她,一旦她被誤導後,我這輩子就沒揩望了。」
「誰會誤導她?」
「牟伯伯啊!他一直慫恿我去追別的女孩,還一直跟我強調,為盼一點都不適合我。她嫁過來,會惹得奶奶氣絕,搞得鄒家雞犬不寧。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做什麼?」
「你到現在才通曉個中道理!不過你這顆頑石總算點頭了。」
「媽,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這邊的?」
「我是啊!不過既然為盼和牟伯伯都不欣賞你,教我這個做娘的人也為你叫屈。你老是自討沒趣的死纏著人家多沒意思,不如換個對象好。」
「我就是喜歡她,這輩子要定了她!小心我一怒起來,也學牟定中逃婚。」
「每次都只會放話,怎麼不拿出具體行動來?」童玄羚見機煽火。
「我早請奶奶代我上牟家大門求了婚,那還不算具體行動嗎?」
「你這哪算得上具體?眼看明著來無望,暗著使詐不會嗎?我不知道怎麼會孵出像你這麼死腦筋的兒子!」
「那是因為你們的胎教、身教和言教太差、太失敗!我幹不來那種事,首先得怪你和爸。」
「喲,你皮癢想討打,竟敢犯上!」說是這樣說,但童玄羚雙手叉腰,仰頭狠瞪兒子,警告著。「還不趕快給我蹲下身子,老娘我脖子酸了。」
鄒懷魯會意的跟著彎下身子與母親平視,兩人大眼瞪小眼。「我不是故意要犯上的,但我不做那種強人所難的暴行。即使媽說行,我還是不幹!」
「強暴這兩個字不是更省口水嗎?你是嫌我這個媽品行不夠端良嗎?」
「有哪個品行端良的媽會在兒子二十一歲生日時,到『花街科妓院』高價延請兩位處女舞小姐供兒子開發、使壞、玩樂呢?」
「那不是我的點子,只是照你奶奶的意思行事罷了!她們是動過手術的,並非正牌處女。再說那晚你抵死保住貞操不上,還跟人家玩了一夜的拼字遊戲,也沒吃到虧,緊張什麼?」童玄羚理直氣壯,接著沒好氣地低聲抱怨:「早知如此,當年該請沒念過書的。」
「媽,那不是重點所在!」
「那你的重點是什麼?」
「知子莫若母,你不該順著奶奶讓她無理取鬧的。」
「我是被逼的。」童玄羚裝傻,無辜地辯解道。
「才怪!你是故意的,想看我這個做兒子的出大糗!」
「冤枉啊!」
「媽,你這樣喊冤是沒用的,因為自知理虧的我向來也是這麼無病呻吟的。」
「好吧!我承認是我故意要測驗你的能耐的,但我得說,你不愧是我的兒子,沒讓我失望。這樣總可以了吧?」她很會替自己找台階下。
「我當然欣然接受。不過如果媽能重新慎重考慮冒牌新娘的人選的話,我會覺得你更有道歉的誠意。」鄒懷魯抓著母親的小辮子不放。
「你敢跟我分斤撥兩、斤斤計較八百年前的舊帳!」童玄羚不甘心被兒子吃得死死的,只得一再端起架子。
「媽,沒那麼久吧!還不到五年哩。」鄒懷魯雙手抱胸,揶揄母親的記性。
「都一樣是過去式!好,要我改變主意可以,除非你現在馬上把我以前餵你的母奶全部吐出來。」
他歎了一口氣,呻吟了一下。「媽,少開玩笑了!我喝的奶不知是哪一國的哪一號乳牛提供的,你那麼愛漂亮,不可能願意輸奶給我的。」
「亂講!是你使壞不肯吃。我足足試了一個月徒勞無功才放棄的,你現在反倒怪起我來了。」童玄羚見兒子挑眉不置可否的模樣,頓覺委屈,又忍不住申辯,「不信的話,你可以找你爸問去。」
「即使問出個所以然,我還是吐不出來。」
「既然如此,冒牌新娘人選就非張昭釧莫屬。」童玄羚死硬不肯改變初衷。
就在母子倆僵持不下、互不相讓的情況下,窩在臥室裡良久,無意間聽了這場變調的「三娘教子」的鄒雋易,終於發出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
「傻笨小子!你媽在逼你使用愛情激將法,她連退路都給你鋪好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呆哩!沒有觸媒素,你再蹲個十年、做個老處男,也絕對盼不到預期中的化學反應。」
一語點醒夢中人!
鄒懷魯看著母親斜眄他的不屑模樣,總算放棄己見地僵著笑容,微低下頭來,在她氣鼓鼓的腮幫子上輕輕印下一吻。
「希望我別成了張昭釧的甕中鱉才好!」
她瞠視兒子一秒,說:「少自貶了啦!媽知道你滑溜得跟一條蛇一樣,絕對找得到洞鑽。」然後一語雙關的拍拍兒子的肩,推著他走,建議道:「走!媽替你挑一件體面的金鏤衣,讓其他女孩羨煞你的假末婚妻吧!」
☆ ☆ ☆
牟為盼跟著父母及大哥走進鄒家的宴客廳,看著牆上掛著喜幢及甫貼上文定的裝飾,忸怩地絞扭十指找著鄒奶奶的身影,以防逃躲不及被暗箭傷到,接著再睨她父親鐵青的臉,注意到他一臉想要切腹、好為二哥惹出來的禍頂罪一般。
☆ ☆ ☆
「牟兄,這裡,我來帶位。」鄒雋易急忙筆直走了過來,握住牟冠宇的手。
這算是殊榮了!竟讓大董事長親自出面帶位。
「不敢,不敢,鄒兄客氣了。」牟冠宇也緊捉住鄒雋易的手,將他拉到一側。「唉,鄒董,我那不成才的兒子給你惹了這麼大的禍,我實在無臉見你。」客套的話雖是這麼說,但明天上班不見也不成。
「哪兒的話!是鄒妍太任性,定中沒錯。」
這教牟冠宇瞠大了眼,這個節骨眼上,鄒雋意還是沒刁難他,更是覺得太對不起鄒家了。
「不,說什麼我都沒臉在這兒出現。我們來向你和老太太賠個罪,同時跟懷魯道個賀就得走了。」
「這怎麼成!你是親家啊!說什麼都走不得。來,允中,扶著你媽、牽著小妹到上桌旁,鄒嫻在那兒等著你們。」鄒雋易繼續道:「老實說,是有那麼一點尷尬,但是剛好小魯過兩個月也要訂婚,既然酒席都訂了,客人也紛紛到齊了,我和玄羚覺得不如把小魯的婚事提前充個數也好。反正今天我高興,不收大伙禮金,只要我們當場跟眾位來賓解釋一下,不就兩全其美嗎?」
「這……真的是幫懷魯辦訂婚酒席?」
「我話都說得這麼白了,假不了的,所以不要再露出一張欠我一條命的面孔,老朋友、老親家了,再這麼的溫吞,可就不夠意思了。」
話雖如此,但要瞞住對內情甚詳的牟冠宇可就不易了,他瞄了自己女兒一眼,見她放眼到處流觀四下找人的模樣,心中浮現不安的兆頭。
☆ ☆ ☆
「為盼啊!」
這是那個虎姑婆的聲音!牟為盼永遠不會認錯。她小心翼翼的抬起長睫毛,看見穿著紅旗袍的鄒奶奶一臉皺容、卻賊兮兮地站在她面前,來者不善她笑著跟她打招呼,這讓她不得不站起身跟她虛應。
鄒奶奶鬆弛的皮肉垮垮地黏在乾枯的雙手,然後伸臂牽起她的小手拍著,還假惺惺地說:「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吃你的喜酒啊?奶奶我為你準備了一個大紅包,一直沒派上用場過。」
「等……」你入土後,我倒得先送個白包給你哩!但牟為盼也瞇著眼和氣地回道:「等我想結婚時。」
「喔,那時小魯的孩子可能都已成群結隊了。」
牟為盼不解地看了一下鄒奶奶,「我不懂。」
你這冒失囡怎麼懂!老太太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這婚禮已改成了小魯的訂婚酒宴。」
「他要訂婚,關我什麼事?」
「當然關你的事了。看到他終於肯看開,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一方面為他喘口氣,一方面也為你鬆口氣,以後他就不會老是跑去騷擾你了。」
牟為盼看著鄒奶奶一臉惋惜地撇下了嘴,但眼底卻是得意洋洋得不得了,便忍不住問:「都沒聽你們提起嘛,最近的事嗎?」
「這事計畫好久了。」鄒奶奶拿出敲鑼打鼓、唱戲的本事,瞎掰著。「打三年前你最後一次拒婚後,他受了不少刺激,便鎮日怪罪自己,左思右想就不知道自己哪一點不及格,會教人家看得這麼低。好在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鼓勵他向外發展,使得終於撥雲見月,頓悟出:原來不是他條件差,實在是有人短視、沒生眼珠子。」
鄒奶奶不就是在指著她罵嗎?這讓牟為盼更嘔了。
「總之,他戀愛了,不再被青梅竹馬的孩兒戲話牽制得死死的。只是他一直不好意思跟你提吧!想想看,他一個大男人被你拒絕了三次,怕你嘲笑他英雄氣短。」然後彷彿在牟為盼傷口上撒鹽似地,鄒奶奶喜孜孜地繼續道:「奶奶我中意她好些時候了,她爸爸雖然只是一介小廠長,可是家世清白、人又長得俏得不得了,會唸書、又能幹,好多男孩追呢!沒想到她卻暗戀我們家懷魯好久了。你說愛情美不美妙啊!它不來的時候,千托萬水都盼不到;一旦來時,擋都擋不住。」
牟為盼看著鄒奶奶滿臉示威的神氣樣,心中好怒。
原來鄒懷魯真的是那種三心二意的男人,爸爸沒錯看他,她以往的拒婚也沒做錯。
更何況,他這三年來的確對她不睬不理,把她視為隱形人一樣。
有錢人對愛情的觀念真的是三分鐘熱度而已,再加上她不肯吃虧又不怎麼會耍高明的心機的個性,一旦進了那棟大紅燈籠高掛的富豪門檻,前有一個唯唯諾諾的鄒懷魯蹲在那裡堵路,後有一個背藏刀劍、飛鏢、暗器的老奶奶,這樣前後包抄的戰局,不出半年,她非死即傷,一輩子青春就葬送在裡面了,搞不好還落得跟鄒大嬸嬸同條命,整天得守活寡,唸經敲著死木魚,撥著魚眼珠珠球,哀長歎短。
只是此刻的她心中好氣、好氣,彷彿一座即將爆發的活火山,恨不得把岩漿噴出將鄒懷魯活埋,然後再把他從泥中揪出來,飽以老拳,痛揍他一頓,「恭喜老奶奶,」牟為盼忍下怒意,吃硬的跟她道賀,「您不會絕後了!」
鄒奶奶一聽,氣得發抖,也顧不得場面,大聲斥道:「你這個冒失囡,將來誰娶了你,命歹一輩子,原本皇帝命也非給你克成乞丐命。」
「童言無忌!衝著我來就行,不用傷及無辜。」牟為盼忍不住抬手、伸舌,做了一個促狹鬼臉。
眼看這一老一小就要打起來的當兒,一陣遏止的男中音突然插進僵化的局勢。
「奶奶,您別跟人吵了。」
來者何人?還不是那個東亞病夫!牟為盼不肯回頭看他,只得瞧著鄒奶奶的臉旋即變成一副受夠委屈的可憐狀。
「小魯,」說著人就越過牟為盼,朝她乖孫那邊撲了過去,「奶奶我只不過是幫你傳個喜訊,為盼竟咒我絕子絕孫。」
她根本不是這樣說的!這個老太太一旦無理取鬧起來,還真是會搬弄是非。
「我不是這樣說的!」牟為盼馬上轉身否認,就瞧見了身著筆挺晚宴服的鄒懷魯弓著一手環抱著他奶奶,以不友善的眼光盯著她看,這教她百口莫辯。
誰教她講話不經大腦又語焉不詳,留了小辮子給人揪到。
「我不是這樣說的!信不信隨你們。」牟為盼不想再碎言辯解,一個扭身便逕自朝落地窗外踱去,在歐式庭園裡的石圓桌邊坐了下來。
☆ ☆ ☆
鄒懷魯安撫了奶奶,送她回坐後,又折回來找為盼的身影,足足搜尋近十分鐘後,才發現她正背對著他坐在室外椅旁,於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瘦小的影子,慢慢朝她的方向趨近。
方纔為了平息奶奶的任性,他不得不裝出一臉怒意,但是熄了這團火苗,卻煽起了另一族更大的火窟,教他好為難。他眼見為盼受傷的眼神,難過在心底。他不是不懂為盼的感覺,但此時此刻也只有為難年紀輕的了。
這三年來他們雖然很少交談,見了面也僅是頷首、點頭,但這是當初他和牟冠宇之間的私下約定給她三年的時間完成課業,讓她成長,如果三年後他們兩人的心中仍無生變的話,他儘管大膽追求她,甚至不擇手段地來個先上車後補票也可以。
薑是老的辣,牟冠宇聰明地看出他在第三次被拒後,可能會採取蠻狠攻勢,便先下手為強找他商量計策,明著說是要考驗他們的感情,真正的意思卻是要他離為盼遠一點,免得他情不自禁去碰他女兒。
如今約定的三年即將屆滿,本已叨在嘴上的熟鴨子,卻因橫生枝節而飛走了,救他怎不氣餒!
「為盼,」他拉開了椅子,坐在她身旁,看見她放在石桌上的纖手,忍不住地以大手覆上,說:「別生我奶奶的氣。」
「鄒懷魯,」她雙手自他掌下抽出,「我沒有在生你奶奶的氣,我是在生你的氣!你相信我說過那種話嗎?」
「不信。」
「那你為什麼對我露出那種臉,好像我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
「我是裝的。」
「你看!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假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什麼要這麼虛偽地掩飾自己的感情,去討好、遷就一個本來就不對的人?你知道嗎?這種不忠於心的昧心行為叫諂媚。」
他歎了口氣,不知該怎麼說。「說和做不一樣,懂得道理和真的現實生活又是一回事。奶奶很老了,我不得不順著她的意思去做。你看我一眼吧!別教我老是看著你額上的痣抬槓。」說著伸手去拂開垂在她頰邊的髮絲,奈何她迅速地閃開他的碰觸。
「我為什麼要看你!」牟為盼賭氣的說:「這幾年來,你有想過要恨我說一句好話嗎?沒有!除了『你好,我也很好』這句白癡話以外,見了我就好像看到毒蛇一樣,躲得遠遠的。反而現在要訂婚了,才叫我看你一眼。告訴你,你好難看!」
鄒懷魯蹙眉解釋道:「這是臨時決定的事,而且不是出自我本人的意願。」
「少騙人!奶奶說是早已訂好的,只不過是被迫提前罷了。」她抬眼瞪著他,一口否認他的說法,「你回國這三年來都不理我!又不是我故意說不嫁你,是爸爸不讓我嫁,沒想到你根本就是在玩弄人!你看我年紀輕,好耍是不是?」
看見為盼眼裡的怒火,教鄒懷魯忍不住想拖著她出去,對她傾訴,擁吻她一番。
他按捺下心中的蠢動,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曾經想過非我不嫁嗎?」
「沒有!」事實上,她沒想過要嫁給任何人,儘管嘴上罵得他臭頭,但是她心底沒想過要嫁給其他人。
「你喜歡我嗎?」他撐著腦袋瓜子,突然迸出這句話。
這是什麼話!他都要跟人家訂婚了,現在才問她這麼白話的問題。
「我討厭你!」這意思等於是說:我可沒說我不喜歡你哦!
「那你愛我嗎?」
牟為盼從沒聽他講過這麼肉麻兮兮的話,全身忸怩,更不自然,「我愛你的頭啦!」
「首」乃萬物之主宰是也!愛他的頭,就等於是愛他的人。雖然她死鴨子嘴硬不肯認輸,能逼出一點眉目,倒是夠為難她了。
「如果我現在再跟你求一次婚,你答不答應?」他篤定的眼神像是義無反顧的烈士。
有道是自古烈士慷慨死節易,從容就義難。早上臨危受命,為了免除妍姊的恐懼、肩挑奶奶及爸爸的面子問題,如今緊張的局面一鬆弛下來,若又有牟為盼的一個點頭,他會馬上跟奶奶力爭,無論如何也要讓她成為今天的真主角。
他就等地那句定生死的話。不料──
「再差半個小時,你就要成為人家的未婚夫了,你怎敢問我這種問題?你三心二意!」
「我再問一次,要不要嫁給我?」
「不嫁!不嫁!你又在玩弄人!」牟為盼被他逼急了,眼淚直溢出眼眶。
這怎不教他心疼呢!他當下不假思索地捧起她的臉頰,一手將她的纖腰往自己身上一帶,把她拖進了樹叢裡。
「你幹嘛!放……」牟為盼才起警覺,便被攬進一個碩實的胸膛,聽到他金鳴搖撼般的鼓聲在左胸上敲擊著,嗅著他男性化的氣味。
她心慌了,她從不知道他已變了一個人,不再是以前那個對她唯唯諾諾的男孩子,父親的警告聲頓時竄進她腦裡──
「你放手啦!」
「笨鬼才會放!」說著捧住她的臉,掠奪似地欺近她。
他一副來勢洶洶要咬人的樣子可把她嚇壞了,這教她心亂如麻,脫口就說:「別咬我!」
如果不是陷入這意亂情迷的一刻,鄒懷魯準會笑岔了氣,但是他太想品嚐她了,遂毫不猶豫地以唇封住她的惶恐,舔舐她誘人的唇瓣。起初慢慢地摩挲著她,直到她微啟櫻唇,才發動猛烈攻勢,將他的舌鑽進去,品味她香醇醉人的甜蜜。
這好玩了!
他能感覺到她的舌一直在躲著他的糾纏,小手也一直推抵著他的前胸,但是只怕錯過了這次,機會不再有,有道是挽弓當挽強,一不做二不休,寧願讓她怨個半天但意猶未盡,也不願她覺得噁心得沒感覺。
於是,他更進一步地環繞著她的曲線前俯,最後把她整個人罩在他的懷裡,直到他鬆開了她的唇,四肢臨空撐在她嬌喘不已的身體上方,低頭看著她汗涔涔的面容和被他吻得紅腫的小嘴,溫柔地道:「瞧,我沒咬你,一點也不疼,是不?」
「你用舌頭咬我!噁心死了,放開我!不然我大叫了!」
「我求之不得呢!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得到你,省得你彆扭誤了時間。」說著,鄒懷魯又傾下身。
牟為盼機靈地將頭一側,躲開了他的吻,哪知他這次的目標根本不是鎖定在她的嘴上,而是她雪白的頸子。他緊擁著她坐在草坪上,一雙長腿緊緊的環著她,修長的手撩起她的髮絲,毫不客氣的開始折磨她。
這次的吻可跟接吻不一樣了。他是在撥弄她的神經,讓她像個被通了電似的娃娃,全身泛起酥麻的感覺,差點忍不住失聲大叫。她好像是一隻迷了路的螞蟻,不小心誤闖人一團蜜湖沼澤中,被黏得爬不出黏稠的湖,只有被甜味溺死的份。
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雜沓的足音,接著便是叫著他的小名,「小魯!小魯!」
這點場面沒讓他停手,可是卻嚇壞了牟為盼,她搖晃著頭,奮力地扭開了頸子,然後抬手猛地將他一推,便節節往後縮到另一測的樹叢邊,一隻手還直掩著嘴,低泣道:「鄒懷魯!太過分了!」
「為盼,你的力氣一向不小,如果你想推,早在我要吻你時,便可輕而易舉地扳倒我,不可能還會等要受人侵擾以後,才突然力氣倍增,」鄒懷魯看著她更形嬌嫩的俏模樣,更是篤定要早日贏得她。「反正我的胃口被吊足了,已餓得發昏,剛好新鮮蹄膀當前,我就淺嘗了一口,結果發現它竟比懸在牆上的臘肉好吃。所以我不會再求你了。」
謹守禮教三年,他是真的不會再求她了,下次,他會用強的,管她答不答應。然後站起身,便離開她了。
她雙手捂著腫脹的唇,突然聞到了手掌上的髮香。那不是她自己的髮香,是他的!她在有意識下,情不自禁地也回應了他,要不然不可能會在有機會抓到他的頭髮時,卻毫無招架之力地揉著他厚實的髮梢,而且自己還很渴望往他的胸前貼近。思及此,她猛地以雙臂環住自己,頓覺空虛不已。
我不會再求你了!他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聽在牟為盼耳裡,可是完全走了樣。
他跟別的女孩子好過了?
跟人家上床了?
莫非是因為那個女孩已大肚子了,他才不得不跟人家訂婚?
要不然,奶奶怎麼會說兒孫成群結隊的話!
牟為盼,你還死腦筋不開竅,他說他已吃過蹄膀肉了,這還不夠明白嗎?
唉,死鄒懷魯!每次講話都這麼文言文,害她搞不懂他的意思。
不過,當她一想起他就要訂婚時,她心中就好懊悔、難過;再想起他是別人的未婚夫時,又更傷心、後悔了;然而這一切一切的幻滅,比不上他已帶別的女孩上床睡覺這件事的衝擊來得大!
她現在最恨、最怨的人,就是:她自己、鄒懷魯及她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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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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