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與其他僕役用完晚餐後,拓跋仡邪隨意將粗製的大襖衣披上身,從灶旁撿了一塊通紅的木炭放進鐵製暖爐,再拿塊麻布袋包裹好。
由於拓跋仡邪個性直爽,待人頗具義氣,不僅深得竇老爺和大總管的賞識,就連低他一階的崑崙奴也對他尊崇得很,因為拓跋仡邪一有空閒就會自掏腰包地沽點小酒,然後跑到男奴睡的宿舍去跟他們聊天,起初,漢僕瞧不起胡奴及崑崙奴,對他親近胡奴的行徑很不以為然,都避到另一角。
拓跋仡邪根本不管階級與種族隔閡的問題,只在乎行事夠不夠效率,因為他總覺得既要同擔一件差事,哪能連話都不說一句,這不是很彆扭嗎?若說女人小心眼也就算了,大男人行事哪能這麼計較?
因此拓跋仡邪特別壓低聲音講故事,但盡可能說得口沫橫飛,精彩的故事聽得大伙欲罷不能,就這麼幾次過後,那漢僕犯搔癢的耳朵怎抵得過去?於是不知不覺地紛紛靠攏聽他說話,最後,胡、漢奴僕始肯圍坐一圈說話了,這比竇憲幾番公開要胡、漢奴僕間和睦相處還有效!
現在大伙知道他要在這麼天寒地凍的時候上課,特別幫他準備了熱湯,割了塊肉乾塞到他懷裡,他謝了大家的好意,點了草芯的燈籠來到竇憲所說的地點,這裡離五閣樓最遠,所以視野也最廣。
今夜冷謐,陰涸的襲風似乎被凍結了,沒了明月的爭耀,點點星辰看來格外的閃爍,他放下手上的東西,盤腿坐在冰冷的地上,舒展雙臂,吸進一口涼透的氣,便猛挲手掌好取暖。
一陣細碎、輕盈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了過來,沒有多久,一雙套了絨毛織物的小手就蓋住了他的眼睛,那股熟悉的幽香又飄進他的鼻息。
驚喜剛燃心頭,但隨即被他的理知澆熄了。
他忙地撥開她的手,彈身而起,低啞著聲音道:「你在這兒幹什麼?被人看見,你會完蛋的。」
竇惠被他氣極的樣子嚇了一大跳,連連退了兩步,才說:「爹爹要我來這裡教你天象的,他還有張字條要給你,」她說著將紙條遞了出去,「交代這是個小小的測試,如果你懂意思,就可以上課,如果不懂的話,那就隨我下去。」
拓跋仡邪上前一步,狐疑地揪過紙條後,迅速退了一大步,來到燈籠前,就著昏暗的光線,打開來一看後,竟然只有「送暖偷寒」四個大字。
他愣在原地半晌,好久不能說出一句話。
「上面寫些什麼?我看看。」竇惠想幫個小忙。
「喔,不行!這樣是作弊!」拓跋仡邪忙將紙收在臀後,轉身背著她將紙收進了袖腕上的夾袋裡,「我懂你爹的意思了!咱們上課吧。」
竇惠一臉懷疑,「既然你已懂,給我看不算作弊吧?我要看!」說著竇惠走過去,打算搜出他袖袋裡的紙。
「別這樣,這真的只是一個測驗而已……」
胳肢窩被搔得發癢的拓跋仡邪,忍住咯呼發笑的衝動,為了不讓她得逞,他只得盡量收緊腋下,緊緊抱住竇惠的身子,不讓她動。
貼住他結實的胸膛後,竇惠霎時驚愕,不多想,就使勁推了他一把。
拓跋仡邪一時不防,失去了重心,將竇惠連拉帶抱地跌坐在地上,倉皇之際,她好像踢到了什麼東西,而她則是痛得悶哼,長長地倒抽一記。
竇惠不敢尖叫,只能撫著被他胸部彈撞得發疼的下巴,好久才開口說話:「你趕快放開我的手,讓我起來。」
拓跋仡邪等下腹那陣痛過後,才甩了一下頭,鬆開腋下,喘著氣說:「你真的變重了,被你這個肉球一壓,我的……屁股好痛!」他說時中間停頓了一下,顯然痛的不是屁服。
竇惠滿臉羞紅,不理他一徑地哀叫,兀自跑回燈籠邊坐好,倦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等他一走近,坐在她身邊時,她馬上仰頭,伸手指著星辰,開始上課了,「在我們頂頭上的那顆,就是勾陳一,也叫紫微垣……」
拓跋仡邪頭傾了過來,問:「在哪裡?」
「正中嘛!」
「喔,那是北極星了。」
「然後再順著西南找去,你就會發現北斗七星,形狀有點像杓子的,它們分別叫做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
「哦!原來就是西方人說的大熊座嘛!」
「大熊座?」
「是啊!它還有故事哩,在很久很久以前……」
於是這堂天文課,就成了雙方資訊的交流課。
竇惠聽完故事後,開始介紹北方玄武,一一指出斗、牛、女、虛、危、室、壁七宿給他看。
而拓跋仡邪也不服輸地將星星重新整理,連成仙女座、英仙座和三角座。
竇惠順著他手指之處望去,突然地靜默不語,好久才說:「天將軍的位置動了。」
「什麼動了?」
「天將軍!你剛才說的仙女座裡面就包含了天大將軍在裡面,總共有十二顆星,志上有記載:天將軍,十二星,在婁北,主武兵,中央大星,天之大將也。」
「記載歸記載,這跟位置動不動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竇惠的心情頓時沮喪,兩手撐在地上,「也許是好兆頭,也許是惡兆。」
「也許什麼兆都不是,只是你眼花了。」拓跋仡邪輕鬆的口吻,一下子撫平了竇惠的疑慮。
她抬起兩扇稠密如簾的睫毛凝視著他,而他被她晶亮的睇眼吸引住,呼吸不由得沉重起來,大手悄然地覆上她的手,渾然忘我地將目光移至那兩片誘人顫抖的紅唇上,慢慢低頭湊近她粉紅的面頰,正要親上去時……
「哈啾!」兩道黏稠的糊液瞬間吊在她的鼻孔間,她竟大殺風景地打了一個響徹如雷的噴嚏,而且還下了雨!好險溫度不夠低,否則就該說冰雹了。
這記響嚏來得正是時候,將拓跋仡邪震回原位,頓時收起親她的意圖,改說:「很冷耶!」
竇惠慌張自他的掌下抽回手,掐著手絹就挲起紅透的鼻頭,猶豫地附和,「嗯!」
「你要不是偎著我取暖?」他率直的問,就好像在詢問她餓了,要不要吃飯一樣。
竇惠垂著頭,一徑地虐待自己鼻子,不吭一聲。
「你一定要跟那兩孔小鼻過不去嗎?」他的聲音有些不悅了,「小心戳上癮,成了豬鼻子,就難看了。」於是她的動作倏地停頓,但肩頭開始抖了起來。
最後,拓跋仡邪卸下自己的粗皮襖,體貼地罩上她肩頭,跟她坦誠:「你父親似乎知道我們的事了。」
這椿消息讓她驚駭地彈起頭來,「不!」她的聲音裡有著恐懼。
趁她怔然發呆之際,他一把將她清瘦的身子摟進懷,挲著她皎如明月的面頰,「不用這麼害怕,我想他是在默許我們,要不然,他不可能放你一人在這裡的;而我,除了靠著你之外,不會做任何非分之想的。」
竇惠想了好久,還是參不透父親的用意,偎在他懷裡的身子仍是硬幫幫的,最後她屏息問:「我爹到底寫了什麼給你,讓你的態度變這麼多?」
「他沒說什麼,」拓跋仡邪一副老實樣,說:「只交代我天冷地凍,別讓你著涼罷了。」
竇惠一臉不信。
拓跋仡邪則是趕忙仰頭,祈天助他挪轉她的注意力,「現在可以言歸正傳了吧!老師剛才說的那個跋扈的天將軍在哪兒啊?」
「在你的頭上。」竇惠的目光略過他的下顎,直瞪進他的眼角。
「喔,我認出來了!那邊那顆又是什麼呢?」
竇惠給他打了個岔,忘了追根究底,身子一挺,認出星宿名後,馬上說:「哦,那是……」於是他們再度討論起天文的事了。
專心解說的竇惠不再為悖禮的事侷促不安,倚著對方如鐘不動的胸膛,心頭亦燃燒著一絲希望。
也許他們真的能在一起也說不定!果真如此,那該多好!
想到此,她已無心再為他上課了,只能靠著他闔起雙目,細細體驗這難得可貴的時光。
當竇憲上來查看時,整個小臉通紅的竇惠已墜入夢鄉之中,他從拓跋仡邪的手中接過女兒,低啞著聲音說:「希望有那麼一天,我不需要再跑這麼一趟。」
拓跋仡邪知其所言,但不明動機,「我一無所有,為什麼你還肯?」
「現在沒有,並不表示以後也沒有;肯力爭上游是你強過時下高門子弟的地方,老實說,我已受夠老大和老二嫁的庸材,沒有那種攀龍驥鳳的雄心壯志了。」
☆ ☆ ☆
有了竇憲的首肯與支持,這對佳人的戀情始有發展的空間。
竇惠不再介意耳語,接觸到鄰近女兒羨慕有加的眼光時,亦不加以炫耀,畢竟這是老天疼惜她,在這年頭,能如願與心愛郎君結為琴瑟的女孩數不出幾個。
而在竇家府邸裡,上從主人下至奴僕莫不為他倆祈福,因為他們的結合能為寒門庶士等低階人打開一絲希望之窗,但是唯獨樂企例外。
樂企總是悶悶不樂地坐在席墊上,空洞的兩目窪陷,恰如深井之星,幽渺地凝視窗外紛飛的瑞雪,眼角邊的紋線沒來由地便聚積濕濡的淚水。
一個不留神,時遷物轉,昨日白雪已成了七夕綿雨。
這天,當大多向織女乞巧的女孩躲在瓜棚下偷睨蜘蛛結網的同時,竇惠卻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輕咬著唇,單眼微瞇,一針一線地為拓跋仡邪織成一條綴著玉珮的絲質絞帶,為達驚喜效果,她便拜託拓跋質將東西偷藏在他的枕下。
當她走經長廊,要回主屋時,遠遠見樂企提著枴杖,往前探索而來,她忙走上前去攙扶他,「樂企,地上濕滑,你小心走著。」
樂企愣了一下,頭微傾,認出她的聲音後,低嘎著音說:「啊!原來是竇惠姑娘,老朽正想去找你。」
「結果是我找到你了!」竇惠調皮地應了一句,「找我有什麼事嗎?要不要進屋裡談呢?」
「嗯……」樂企猶豫不決,似乎有著難言之隱。
於是竇惠便說:「那我扶你到尾端的亭子好了。」說著就將老人領了過去,帶他坐上平滑的石椅,「行了,樂企,這裡沒有其他人在,你儘管把話說出來吧!」
樂企魯鈍地將木杖橫放在石几上後,站起來緩轉過身,沉慟地對她說了一聲,「竇姑娘,我求你……」話還沒說完,他就抖彎起兩腿,砰然跪下地。
竇惠大吃一驚,「樂企!你這是幹什麼?趕快起來!」
「不,除非你答應我,要不然我就跪在這兒,死也不起來。」
「什麼事會嚴重到這種地步呢?你好歹也讓我知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啊!就算我沒法子,爹爹也可以拿主意的。」
「這事沒有別人,只有你,我求你,放了我家少主吧!」
竇惠的小嘴微張,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要求,「樂企!你……你要我放了他?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難道你認為我配他不夠好嗎?」
「不是的!這全是因為時機不對。」
竇惠覺得樂企給的現由既含胡又莫名其妙,不覺生起氣了,「那你為什麼不找他說去?又不是對動物放生,你要我放了他,簡直侮辱了你的主人,現在,你快站起來,否則我要走了。」
「等一等!」樂企稍起了身,「好,我起身,你聽我說個故事。」
「如果你是要跟我提他的身世的話,就不用再費唇舌,他都告訴我了!」竇惠的口吻多了一層反抗。
「他……已經告訴你了?」樂企好訝異,但神色更是緊張。
因為這意味他脾氣倔強的主人已全心全意愛上眼前的姑娘了,這該如何是好?這一件件發生的事與他所預見的完全不一樣。
「是的!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這時的竇惠沒辦法對樂企和藹。
「有!我有好多話要說!你不行嫁給他,他也不能娶你,如果你不肯聽我的勸,任你父親一意孤行的話,會為你家帶來浩劫的,我看到南與北各有兩隊人馬為你衝殺而來,尾隨的便是死亡與毀滅。」
「你在說夢話!」
「不是,請你相信我的話,就如我相信你有能力讓傷口癒合的本事一樣,我第一次看見你時,你的全身泛著白光,散放出一種源源不斷的能量,所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只要你心所想,便能達成目的,而我當初貪生,違背我主的意思,讓你救了我。」
「是嗎?但對你而言我似乎不夠好,」這時竇惠的淚已在眼眶邊打著轉了,「因為我太邪門了?」
「不是的,因為你是唯一可以幫助我主的人!他生來就擁有領導的才華,強烈的生存鬥志,但是安逸地待在你家,那份志氣會一點一滴地消磨掉。」
「你到底想強調什麼?」
「我在強調大地間有一種不可違抗的命運!而你想要留他下來的心念扭轉了本來會發生的事,也就是違抗了正義,你還年輕,不知道這是一條危險的路,沒有你,我其實早該死的,我的主人與族人會分散開來,其他人被抓去蓋一條很長很長的牆,而我的主人則會到北疆去打仗,我不知他會生亦或是死,但是這是一個生為戰士該走的路,我寧願他抱著刀離開世界,也不要他憂鬱地抱著琴繼續流浪,或者待在你家等死。」
「我實在不懂你的話,但我必須告拆你,我沒有那種改變因果的能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看到自己將死,不昧氣數未盡,這或許就是一切該發生的事。」
「是不該發生,而你讓它發生了!如果你真嫁給他,你的能量會愈來愈弱,你前世的好運將被揭發,這不會為你帶來幸福,只會成為你的絆腳石,為了奪你,南北兩朝與貴族之間會有場大爭執,你的丈夫無力抵抗,後果可想而知,你的父親則因違背世俗而被人亂加罪名……」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沒有那麼可怕的!」竇惠奮力摀住耳朵,拒絕聽。
但樂企的話聲聲敲進她的耳膜裡,「而你已沒有能力去扭轉它!這就是我所說的正義,你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一時留住他,斬斷了自己的後路。」
「這跟我的私心無關,更何況打仗是殺人的行為,我不要他去殺人。」
「不見得!如果一個不好戰渴望和平的人為了拯救數千萬人的命,而殺一百個人的話,那就不是!」
竇惠淚流滿面地將頭撇過去,一想到必須與愛人分離,她的心沉擱了。
「竇惠姑娘,我不是在嚇你,只是想讓你認識一件事,徒有力量而無認知,是很危險的,你與他的緣分才剛開始,你們都是有能力為他人造福的人,幸福也許來得晚,但是可能比你所求的還多,如果你不信我的話,那麼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當初救了奄奄一息的我,有沒有違背天意?你有沒有向你所信仰的神祈求,要他留下來?你私底下有沒有強烈地冀望你父親同意這門親事?如果你可以坦然連說三次沒有的話,儘管留下他吧!我不會再多說一句的。」
☆ ☆ ☆
本來自以為處身天堂的拓跋仡邪像被人重推了一把,一下子從雲端處墜下了地面,快得讓他的心臟承受不住。
幾番欲言又止之後,他忍無可忍地咒罵出聲:「你這幾天是怎麼了?老是對我要理不睬的,講話夾槍帶棒不提,性子又彆扭得讓人恨不得捶胸抓狂,是不是你的大姨媽又讓你痛得語無倫次了?」他已氣到口不擇言的地步了。
竇惠的心強揪了起來,但仍裝得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說:「才不是,我只是對你的新鮮感退燒罷了。」但是這一招顯然做作了點。
「鬼扯淡!那你幹麼還送我這個玩意?」拓跋仡邪耐煩地往自己腰腹的佩綬一比。
他的問題著實讓木訥成性的竇惠瞪著他腰上的佩帶好半天,最後她只好裝出一副輕蔑的表情,扯另的說:「和一個流亡的貴族談情說愛是一回事,但是你畢竟不是漢人,而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化外夷狄。」
「但是你父親……」
「你好煩!我已經跟你重複說過不知幾回了,他一時昏了頭,才會讓你作白日夢!聽清楚,我不想也不願意嫁給你這個依附人,請你離開,不要再纏著我。」
「惠兒……我實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我只不過離開這個家十天而已,你卻變得像個陌生人……」
「請叫我竇惠小姐!你的確沒做錯什麼,因為你生來根本是個可憐的錯誤,你的驕傲與你身份不符,你的野心也大過你的能力,只當個區區管事就自以為了不起,可以娶像我這樣身份的小姐了?你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拓跋仡邪還是堅信她在作戲,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說這樣的話,或是誰重新灌輸這樣勢利的觀念給她,如果給他查了出來,他非痛宰那個人不可。
「竇惠,你老實說,是不是有人趁我南下買石頭時,跟你碎嘴一堆?或者有人在背後逼你?」他掐著她的肩膀不放,一步一步地將她瘦小的身子推近木牆,居高臨下地鎖住她。
竇惠神色慘白了一下,想扯開他的手,抖著音說:「沒錯!我兩個姊姊來看我,我們談了很多,結果我發現,一提到你,我就覺得分外自卑,矮人家一截,你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了!」
「別再說了,你不會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此刻的拓跋仡邪驚訝還是多過氣憤。
「愛慕虛榮?!我不覺得自己是,反倒你黏著我爹,老對他俯首帖耳、鞠躬哈腰的窮酸樣子才像!」
「你……」
「我怎樣?我說中了,對不對?你只是一個可憐的小人!你知不知道,即使紆金拖玉,打扮得像個做官的,仍是掩蓋不掉你一身的粗俗。」竇惠攤開手掌說,「那個腰帶還是還給我吧?」
這回換拓跋仡邪說不出話來了,他強硬下凝聚在喉頭的怒意,刺聲說:「憑什麼?你給我,就算是我的了。」
「好吧,既然你沒自知之明,那就留著吧!不過,我得讓你知道,玉珮像征君子,而粗裡粗氣的你真是不出我所料,和那塊玉不搭軋,帶著它,你看起來滑稽得噁心。!」
拓跋仡邪聽得顴骨陡爆,額上青筋遽顫,一把無名炬火將他原始單純的愛燒成了狂暴苦澀的恨,他恨不能把她的心掏出來看看,更恨不能聽出她話裡的真假。
心一寸一寸死去的他從不覺得自己那麼接近地獄過,他好希望自己能傷害她、責罵她,但他終究只將僵麻的右手挪到腹前,用力扯下玉珮,緊掐在拳頭裡,惡意地朝她臉上重摔過去,她無意去閃,任由那塊擊中自己右頰的碎玉散落在腳邊的軟席上。
僵著背,竇惠怔然望著那塊被憤怒的他掐碎的玉石不語。
而拓跋仡邪以手將她的脖子鎖在木牆上,冷酷地說:「我該一手掐碎你的,但是看在你父親的份上,你這個冷血、虛偽的女妖,實在不配當他的女兒,我替他感到悲哀。」
竇惠已經累了,她無法再強扮無情,只能以近乎哀求的口吻說:「我求你,去做你原來打算做的事吧!你肯吃苦耐勞,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自尊專強的拓跋仡邪已遍體鱗傷,再也聽不出她話裡的感情,只是冷冷地說:「我會成全你的,所以你大可抹掉那種虛情假意的表情,天地為證,終有一天,你會為你今日所說過的每一句話而後悔,而我,會一分分地回報你曾加諸給我的羞辱。」
「我誠心等待那一日的來臨。」
他以為她在諷刺他,心寒地撤回大手,一步一步地退避到門邊,像一頭受了重創的猛獸,絕望地垂著雙眉離去。
為防自己出聲求他留下,垂著淚的竇惠強掩住嘴,盯著那搖搖欲跌的孤影漸行漸遠……
不久,遠遠傳來了尖叫聲,「小姐!小姐!大事不妙了!你趕快出來啊!」
竇惠被喜崽尖銳的音頻震醒,雙眼茫然地眨了眨,慢慢回到現實世界。
趁著腳步聲的逼近,她迅速拂去掛在臉上的兩注淚,若無其事的跪坐著,等待喜崽。
喜崽大刺刺地橫推門而入,鞋沒脫就連跑帶沖地跌跪在她面前,雙手猛拍著茶几,激亢地說:「小姐!聽我說!那個不要臉的『腐國爛將軍』竟然領了一票軍人,公然闖進門來,堂而皇之地說要帶你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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